大报恩寺的钟声撞破晨雾，九重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。韩国公府的仪仗蜿蜒半里，朱轮华盖在初升的日照下流光溢彩。李善长扶着曹月娥走下马车时，刻意在踏凳上踉跄一步，引得两旁侍从慌忙搀扶。
“无妨。”他摆手轻笑，枯瘦的手指在曹月娥腕上停留片刻，借力站稳身形。
这个动作落在住持慧明眼中，老和尚低垂的眉眼下掠过一丝了然。他迎上前施礼，袈裟在石阶上拂过细微尘埃：“国公爷亲临敝寺，佛法增辉。”
李善长呵呵一笑，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：“老夫携新妇来求个平安。”说话间又轻咳两声，曹月娥连忙为他抚背，指尖触到他脊骨分明。
祈福法会设在观音殿。李善长跪在蒲团上，看似虔诚叩拜，实则借俯身之机扫视西周。香客中混着几个身形精干的汉子，虽作布衣打扮，但腰间佩刀的习惯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“求菩萨保佑陛下龙体安康，保佑大明国运昌隆。”他高声祝祷，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。
慧明亲自击磬，木鱼声有节奏地响起。在梵音缭绕中，李善长悄悄观察着佛像后那面铜镜——这是多年前他捐资重修寺院时特意安排的，镜面微斜，正好将殿外情形尽收眼底。
一个灰衣人匆匆穿过回廊，在偏殿门口与知客僧低语两句。李善长认得那是胡惟庸旧部，现任吏科给事中的王铭。
法会毕，慧明引着众人往禅房用茶。经过放生池时，李善长忽然驻足，指着池中一尾红鲤叹道：“你看它看似自在，却不知早被网罗盯上。”
曹月娥不解其意，只柔顺应答：“夫君说的是。”
禅房内，檀香袅袅。李善长甫一落座便显出疲态，手指微微发颤地接过茶盏。慧明奉上一卷《金刚经》：“老衲新得此卷，听闻国公爷精于书法，还请指点。”
展开经卷，字迹遒劲有力，分明是壮年笔力。李善长心知这是试探，便故意让茶汤洒在经卷上，慌忙擦拭时又把墨迹晕开一片。
“老了，不中用了。”他连连叹息，吩咐李忠，“回头赔寺里百两香油钱。”
慧明含笑合十：“佛法在心，不在物。国公爷慈悲为怀，便是功德。”
这时，小沙弥引着王铭进来。王铭躬身施礼：“下官偶遇国公爷，特来请安。”
李善长眯眼打量他片刻，方才恍然：“是王给事啊！瞧老夫这记性......”他转向曹月娥介绍，“这位王大人年少有为，与你父亲还是同科。”
曹月娥起身见礼时，王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。这个细节被李善长精准捕捉——曹宏果然与胡惟庸旧部有牵连。
“下官听闻曹运使近来身体不适，”王铭状似无意道，“盐运司事务繁杂，也不知能否胜任。”
李善长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，茶水在盏中漾开细纹。他呵呵一笑：“朝廷大事，老夫不便过问。倒是王给事若有空，常来府上坐坐，陪老夫下下棋。”
这话说得含糊，既未承诺什么，又留了余地。王铭会意，寒暄几句便告辞了。
待禅房只剩二人，慧明忽然低诵佛号：“国公爷可知寺中最近来了位挂单的游僧？”
李善长捻着佛珠不语。
“那僧人能医奇症，尤擅调理咳疾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李善长的娇妻美妾 ”慧明目光扫过李善长微颤的手指，“可要一见？”
李善长沉吟良久。这分明是有人设局，但要查清幕后主使，不得不入局。
游僧被请进禅房时，带来满室药香。他不过三十年纪，双目却澄澈如古井。把脉片刻，他忽然抬头：“国公爷这病，是毒非疾。”
李善长瞳孔微缩。
“此毒名‘缠绵’，取自南疆七种异花，每日微量入药，半年可损人心脉。”游僧声音平静，“下毒之人必是精通医理，每次剂量恰到好处，便是太医诊脉也只当是年老体衰。”
“可有解？”
游僧取出三枚药丸：“此药可缓症状，但根除需找到毒源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下毒者必是日常近身之人。”
回府路上，李善长闭目假寐，脑中闪过太医院每张面孔。那些轮流问诊的太医，那些煎药的侍从，甚至每日奉茶的李忠......
轿子忽然一顿，外面传来呵斥声。曹月娥掀帘查看，脸色倏白：“夫君，是......是锦衣卫拦路。”
李善长缓缓睁眼，整了整衣冠。下轿时，他又成了那个颤巍巍的老臣。
带队的是锦衣卫千户张韬，按刀行礼：“国公爷见谅，北镇抚司走脱要犯，奉命稽查过往车驾。”
话虽如此，那双鹰目却在仪仗中细细扫视。当看到曹月娥时，他目光微顿：“这位是？”
“老夫新纳的妾室。”李善长侧身遮挡，语气带着不悦，“张千户若是怀疑，尽管搜查。”
张韬躬身：“不敢。”却仍示意手下绕车一周。有个校尉在马车旁蹲下，似乎在地上捡拾什么。
回府后，李善长立即唤来李忠：“查今日随行所有人，特别是靠近马车的那几个。”
夜深时，李忠回报：“拾东西的是车夫老赵，他说捡的是夫人掉落的珠花。但老奴查过，他儿子最近在锦衣卫谋了差事。”
李善长默然望向窗外。月光下，庭院里的假山石影幢幢，如蛰伏的兽。
他取出游僧给的药丸，却并不服用，而是碾碎撒入花盆。盆中一株海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。
“果然......”他喃喃自语。
五更时分，李善长突然咳醒。守夜的曹月娥慌忙点灯，见他枕边竟有血迹。
“无妨。”他摆手，气息微弱，“老毛病了。”
曹月娥取水为他擦拭，眼中泪光闪烁：“妾身去请太医。”
“不必惊动他人。”李善长拉住她手腕，力道大得不像病人，“今日之事，不可对外人言。”
他盯着少女惊恐的面容，忽然心生一计。
次日，韩国公府传出消息：新夫人曹氏因冲撞神灵一病不起。李善长下令闭门谢客，连太医都拒之门外。
只有李忠知道，曹月娥被秘密送往别院调养。而病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身影，不过是个身形相仿的丫鬟。
暗室里，李善长对着铜镜练习咳血的技巧。鸡血含在口中，要怎样咳才能以假乱真；脸上要用什么药水擦拭，才能显出病态的青白。
镜中人眼神锐利如刀。
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，什么才是真正的韬光养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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