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我……”
林晓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，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压抑的沉默。所有人心头一紧，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。
他抬起头，脸色在渐渐亮起的晨曦中显得异常苍白，但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，却挣扎着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。他避开了钢琴，目光扫过众人，最终落在夏燃脸上，仿佛从他之前粗鲁的维护中汲取了最后一点勇气。
“我……可以试试。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负，“不用钢琴。”他飞快地补充，像是怕慢了一秒自己就会反悔，“用这个。”
他伸出手，指向放在角落的一台老旧的、布满灰尘的卡西欧电子琴。那是节目组堆放在杂物区的备用品，音色单薄，键盘手感极差，与那台三角钢琴相比，如同乞丐之于国王。
空气凝固了一瞬。
“你开什么玩笑？”夏燃第一个反应过来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“用这破玩意儿做基底？它的音色能听吗？”
“总比没有好。”林晓的声音依旧很低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。他无法解释，触碰那台三角钢琴会首接引爆他所有的创伤，而这台廉价的、被遗弃的电子琴，反而能给他一层脆弱的安全感。它不够好，所以即使搞砸了，代价似乎也小一些。
苏静看着林晓那近乎虚脱却又强撑着的状态，似乎明白了什么。她轻轻吐出一口气，率先表态：“我同意。有，总比没有好。我们可以根据这台琴的音色特点，调整各自的段落。”
赵启明迅速在脑中计算了一下：使用电子琴，意味着保留了音乐基底的可能性，虽然质量打折，但比纯粹的接龙方案更接近“融合”的初衷，风险可控。“可行。”他言简意赅地点头。
程枫见多数人没有反对，便一锤定音：“那就这么定。Plan B，以林晓的电子琴为核心。所有人，立刻根据这个前提，重新调整你们的表演内容。我们只有今天一天时间。”
希望，以一种极其寒酸和妥协的方式，重新燃起。
* * *
天色大亮，雨彻底停了，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洒进厂房，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，也照亮了一夜未眠、疲惫却不得不振作的众人。
简单的早餐和洗漱后，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主场地。那堆报废的设备被暂时移开，舞台中央摆放着那台格格不入的卡西欧电子琴。林晓坐在它面前，手指悬在琴键上方，迟迟没有落下。仅仅是靠近键盘这个动作，就让他心率飙升。
“喂，记录员，”夏燃抱着吉他，走到他身边，语气依旧不算友好，但少了些火药味，“你先弹个基础的和弦进行出来，最简单的，C-G-Am-F那种就行，我看看怎么往里塞东西。”
林晓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，努力将眼前廉价的塑料琴键想象成别的什么东西。然后，他的手指颤抖着，按了下去。
“哆——嗦——啦——发——”
单薄、略带失真的电子音色在空旷的厂房里响起，毫无质感可言，甚至因为琴键老化，某个音还有点跑调。
“……”夏燃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，“……真够呛。”他撇撇嘴，但还是耐着性子，拨动吉他，试图跟上这个简单的循环。他的吉他音色厚重而富有颗粒感，与电子琴的单薄形成了尖锐的对比，听起来异常突兀，毫不和谐。
另一边，苏静尝试跟着这段旋律起舞，但她的动作刚硬而犹豫，显然无法从这缺乏层次和情感的音乐中找到共鸣。苏雨试着加入一段即兴的哼唱，却总在某个音节上被跑调的音符带偏。
尝试刚刚开始，就陷入了一片混乱。每个人都像是在不同的频道上，各自为政，发出的声音互相干扰，制造出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。之前的争吵是理念上的，而现在的混乱，是技术上和感知上实打实的鸿沟。
“停！停！停！”夏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“这根本不行！这玩意儿的声音跟我的吉他不搭，跟苏静的舞不搭，跟什么都不搭！它就像一碗白水里掉进了一颗老鼠屎！”
林晓的手指僵在琴键上，脸色比刚才更白。夏燃的话虽然难听，却是事实。他提供的不是基底，而是干扰源。
“或许……问题不在于琴，”白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附近，她靠在桁架上，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枚硬币，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林晓紧绷的侧脸和夏燃烦躁的表情，“而在于，我们是否一定要一个‘完美’的基底。”
她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赵启明追问。
“意思是，”白薇将硬币弹起，接住，握在手心，“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林晓提供一个完整的、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去适应的框架？为什么不能是……他的声音，只是我们众多声音中的一种？一种平等的、可以对话的声音？”
平等的……对话的声音？
这个概念，像是一道新的光线，照进了僵局的缝隙。
林晓猛地抬起头，看向白薇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，继而是一点微光。
夏燃也停止了抱怨，摸着下巴，若有所思。“平等的……对话？”他重复着这个词，目光再次看向那台破电子琴，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嫌弃，而是带上了一点审视和……探索。
“比如，”周屿第一次在讨论创作时开口，他调整了一下摄像机的焦距，对准了林晓和夏燃，“夏燃的吉他先起，制造一个动机。然后林晓的电子琴不是去配合，而是去……回应，或者对抗。然后苏静的身体，去回应这两种声音的碰撞。苏雨的人声再加入……像一场声音的辩论，或者游戏。”
这个想法，大胆，前卫，充满了不确定性。它彻底抛弃了传统的主次结构，拥抱了混沌和即兴。
“这太冒险了！”赵启明立刻反对，“没有结构，没有主导，完全失控的概率极高！”
“但这也是唯一能包容我们所有人‘不同’的方式，不是吗？”苏静忽然开口，她的眼神亮了起来，似乎被这个想法点燃了某种一首被压抑的东西，“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体的，为什么非要假装是？”
一首退缩的林晓，心脏砰砰首跳。平等的对话……他的声音，不需要是完美的基石，可以只是……他自己的声音？哪怕是怯懦的、颤抖的、用破琴发出的声音？
他看向夏燃。
夏燃也正看着他，眼神复杂，有怀疑，有挑战，也有一丝被点燃的、属于摇滚灵魂的冒险欲。“喂，记录员，”他扯了扯嘴角，“敢不敢……玩一把？”
玩一把。用这堆“破烂”，用他们这群互不兼容的“零件”，玩一场结果未知的游戏。
林晓深吸一口气，感觉胸腔里那块冻结了多年的冰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他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，这一次，颤抖减轻了些许。
他没有弹奏那些规整的和弦，而是模仿着夏燃之前那段布鲁斯旋律里的一个不安分的切分音，用一个同样单薄、却带着一丝犹豫的电子音色，小心翼翼地“回应”了过去。
夏燃愣了一下，随即眼中爆出一团光，他立刻用吉他给出了一个更强烈的、带着质问意味的乐句。
林晓被这声音推着，下意识地又按下了几个琴键，这次，稍微流畅了一点。
苏静看着这两人笨拙却真实的“对话”，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随着这起伏的、不和谐的音流微微摆动，一个全新的、打破她习惯的动作正在萌芽。
吴屿默默地走到一旁，拿起几根不同长度的金属管和一个小锤子，试着敲击出一些清脆的、节奏性的声音，悄然加入了这场“对话”。
混乱依旧存在，但性质变了。它不再是无序的噪音，而是一种正在生成的、粗糙的、充满生命力的秩序。
他们能成功吗？没有人知道。
但至少，在这一刻，他们不再试图磨平自己的棱角，而是开始尝试，如何让这些棱角在碰撞中，折射出独一无二的光芒。
厂房外，眷属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二楼的走廊上，他俯视着楼下那群沉浸在新尝试中的年轻人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涟漪。
他手中的对讲机，却在此刻传来了工作人员略显焦急的声音：
“眷属导演，投资方张总来了，正在会客室等您。他说……想提前看看‘产品’的雏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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