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殿的雪后晨光,是带着棱角的。雪粒在枯梅枝桠上凝着,像撒了把碎钻,半朵残梅裹在霜里,粉白花瓣泛着冷光,香气飘进殿时,混着檐角冰棱融化的水汽,沁得人肺腑发沉。重节靠在廊柱上,指尖着胸口的护魂玉,玉面凉得像块浸了雪的瓷,却能清晰地想起昨夜龙熙殿外那阵刺骨的风——李通被完颜亮拍着肩说“下次注意”,丽妃躲在屏风后露出的得意笑,像两根细针,扎在她心里,却也扎醒了她:后宫的水比朝堂深,要扳倒李通,得先拔了丽妃这根扎在完颜亮心头的刺。
“姑娘,粥熬好了,还热着。”
小张子端着粗瓷碗进来时,袖口沾了片腊梅花瓣,嫩黄的,还带着点湿意。她把碗放在案上,声音压得低,像怕惊着什么:“奴婢刚从浣衣局过来,听张嬷嬷说,淑妃娘娘一早就去了腊梅园,坐在石亭里哭,哭了快一个时辰了,连宫女递的帕子都没接。”
重节的指尖顿了顿。淑妃钮祜禄氏,曾是完颜亮潜邸时的侧妃,当年也是宠冠后宫的主儿,金步摇、翠珠钗换着戴,殿里的炭永远烧得最旺。可三年前丽妃入宫,一切都变了——她反对完颜亮封丽妃为“宸妃”,被降了位份,从精致的翊坤宫迁到偏僻的静思苑,如今连件新宫装都穿不上,宫人们见了她,也只敢敷衍地行礼。这女人心里憋着的恨,比冷殿的雪还厚,正是她能借的力。
“把那件玄狐裘拿来。”重节起身,赤着的脚踩在融雪的青砖上,冻得脚趾蜷成团,却没觉得疼,“我要去找爹,腊梅开了,爹以前最爱闻腊梅香。”
小张子会意,赶紧从箱底翻出玄狐裘。狐裘的黑毛沾了点灰,却依旧蓬松,裹在身上时,暖意顺着领口往里钻。重节故意把头发揉得散乱,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,又抓了把雪抹在额角,让自己看起来更疯癫些,才往殿外走,嘴里念念有词:“爹,腊梅开了,你快出来,我带你去闻香……”
腊梅园离冷殿不过一刻钟的路,石板路被雪融得湿滑,走在上面“咯吱”响,像咬着块冻硬的糖。园子里的腊梅开得盛,满枝的金黄,从墙头探出来,香气清冽得能洗去鼻腔里的寒气,却没几个宫人敢停留——淑妃在石亭里,谁都怕触她的霉头,被迁怒罚跪。
重节远远就看见石亭里的身影。淑妃穿着件暗紫色宫装,料子是前年的旧款,袖口的绣线磨得发白,露出里面的浅灰衬里。她背对着园门,手里攥着块绣腊梅的绢帕,帕子边角都起了毛,肩膀一抽一抽的,哭声被风裹着,断断续续飘过来,像只受了伤的鸟在叫。
重节故意往石亭方向踉跄着走,时不时伸手抓空中的雪沫,脚滑了好几次,差点摔进雪堆:“爹,你看那亭子!以前你带我在亭子里喂过鸽子,你记得吗?”
淑妃听到声音,猛地回头。她的眼泡肿得像桃,眼下泛着青,看到重节这副疯癫样子,眉头立刻皱起来,语气里满是厌恶:“哪来的疯丫头?给我滚出去!别在这碍眼!”
重节却像没听见,反而扑到亭柱上,双手抱着柱子,尖声喊起来:“李公公!你别跟那个粉衣服的娘娘抱在一起!她不好!她昨天还跟我说,淑妃娘娘的头发白了,是老女人,没人要!”
“你说什么?”淑妃的声音突然拔高,攥着绢帕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发白,绢帕被捏得变了形。她快步走到亭边,盯着重节的眼睛,眼神里的厌恶变成了急切的怒,“你再说一遍!谁跟李通抱在一起?谁骂我是老女人?”
重节装作被吓住的样子,往后退了两步,却故意把话说得更清楚:“就是那个总穿粉衣服的娘娘!昨天我在龙熙殿外玩雪,看见李公公跟她在殿里抱在一起,李公公还摸她的头发,说‘淑妃是老女人,哪有娘娘你嫩’!粉衣服娘娘还笑,说‘淑妃连腊梅都不如,腊梅能香半个月,她只能哭半个月’!”
这话像把烧红的刀,精准戳中了淑妃最疼的地方。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又很快变得惨白,嘴唇哆嗦着,眼泪掉得更凶,却不是之前的委屈,是带着恨意的急:“丽妃!又是她!这个狐媚子!抢我的宠,降我的位,现在还敢让李通这么骂我!我饶不了她!”
重节见她动了怒,趁机往亭子里凑了凑,声音压得低,却能让淑妃听得一清二楚:“娘娘,我能帮你。我能让粉衣服娘娘‘不好看’,让皇上不喜欢她,再也不敢骂你。”
淑妃愣住了,上下打量着重节。这丫头穿着华贵的玄狐裘,却赤着脚,头发散乱,眼神里一会儿疯癫一会儿清明,实在让人捉摸不透。她皱着眉,语气里满是怀疑:“你一个疯丫头,能帮我什么?别是又在说胡话,耍我玩!”
“我没耍你!”重节故意睁大眼睛,露出“认真”的样子,小手攥成拳,“粉衣服娘娘屋里有好东西,是李公公偷偷给她的!那些东西是李公公从别人家抢来的,是‘赃物’!娘娘只要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肯定会去找粉衣服娘娘的麻烦——皇后娘娘不是一首不喜欢粉衣服娘娘吗?上次粉衣服娘娘抢了皇后娘娘的东珠,皇后娘娘还生了好几天气呢!”
淑妃的心动了。皇后徒单氏,是完颜亮的正妻,出身名门,却一首被丽妃压着——丽妃抢了她的侍寝机会,截了她的贡品,甚至敢在宴会上抢她的风头,皇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。要是让皇后知道丽妃私藏李通的赃物,以皇后的性子,定会闹到完颜亮面前,到时候丽妃就算再受宠,也讨不了好。
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淑妃往前凑了凑,急切地抓住重节的胳膊,指甲掐得重节生疼,“丽妃屋里真有李通送的赃物?是什么东西?你看清楚了吗?”
“看清楚了!”重节点头,故意说得有鼻子有眼,“有支金步摇,上面的珠子会晃,还有块红石头,圆圆的,比我的指甲盖还大,放在太阳底下会发光!昨天我在龙熙殿外,看见李公公偷偷把东西塞给粉衣服娘娘,还说‘娘娘戴着这步摇,皇上今晚肯定会去你宫里’!”
淑妃咬了咬牙,像是下定了决心。她松开重节的胳膊,理了理皱巴巴的宫装裙摆,眼神里的犹豫变成了狠劲:“好!我信你一次!要是真能让丽妃失宠,我不会亏待你——我会求皇上给你换个暖和的殿,再给你做新衣服!”
重节装作高兴的样子,拍手跳起来,赤着的脚踩在雪地上,留下一串小脚印:“好呀好呀!这样粉衣服娘娘就不能骂淑妃娘娘了!爹也会高兴的!”
淑妃没再理会她的疯话,转身就往皇后的中宫方向走。她的脚步急匆匆的,裙摆扫过腊梅枝,带落了好几片花瓣,落在雪地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重节靠在亭柱上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园门后,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——第一步,成了。
当天下午,中宫方向就传来了动静。小张子气喘吁吁地跑回冷殿,脸上满是兴奋,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,在下巴尖凝成小水珠:“姑娘!成了!皇后娘娘带了好多人去丽妃宫里搜查!还真搜出了好多好东西——有支赤金步摇,上面镶着颗大珍珠,还有块红宝石,比鸡蛋黄还大!丽妃娘娘哭得不行,趴在地上求皇后娘娘饶命,说那些东西不是她要的,是李公公硬塞给她的!”
重节端着粥碗的手顿了顿,粥的热气氤氲在眼前,却没让她的眼神软下来:“皇上呢?皇上知道后怎么说?有没有治丽妃和李通的罪?”
小张子的兴奋瞬间淡了下去,声音低得像蚊子叫,头也垂了下去:“皇上……皇上虽然生气,却还是护着丽妃娘娘。他说丽妃是‘一时糊涂,被李通蒙骗了’,只罚了丽妃禁足半个月,让她在宫里反省。至于李公公……皇上只召了他去龙熙殿,骂了几句‘不懂规矩,少跟后宫来往’,就把他放了,连罚月例都没罚。”
重节的指尖慢慢攥紧,指甲掐进掌心,疼得发麻。果然,完颜亮对丽妃的偏心,比她想象中还深。可她没失望——禁足半个月,至少能断了丽妃和李通的联系,也能让后宫所有人都知道,丽妃不是不可撼动的,她也会犯错,也会被皇上惩罚。这就够了,她要的从来不是一蹴而就,是一点点抽走李通的靠山,让他慢慢暴露在阳光下。
可没等她细想下一步,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还伴着宫女尖利的呵斥:“疯丫头!淑妃娘娘传你过去!赶紧出来!别让娘娘等急了!”
重节的心里一沉——淑妃这是迁怒来了。她放下粥碗,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,缩到枯梅树后,双手抱着树干:“我不出去!淑妃娘娘要骂我!她会打我!”
两个穿着静思苑服饰的宫女冲了进来,她们穿着青色宫装,腰上系着暗红色腰带,一看就是淑妃身边得力的人。她们没废话,首接架起重节的胳膊就往外拖,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胳膊拧断。重节挣扎着,嘴里喊着“爹救我”“别打我”,脚在地上乱蹬,却还是被硬生生拖到了冷殿的院子中央。
淑妃站在院子里,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雪。她的宫装裙摆沾了雪,却没顾上拍,手里攥着那块绣腊梅的绢帕,眼神里的怒比上午更甚,像要喷出火来:“疯丫头!你骗我!我按你说的做了,把丽妃私藏赃物的事告诉了皇后,可结果呢?丽妃只被禁足半个月,李通连罚都没被罚!你是不是故意耍我?是不是丽妃派你来逗我玩的?”
重节装作委屈的样子,眼泪掉下来,顺着脸颊往下流,滴在玄狐裘的黑毛上,像颗颗小珍珠:“我没有骗你!我真的看见李公公给丽妃娘娘送东西了!肯定是皇后娘娘没跟皇上说清楚!肯定是皇上还不知道丽妃娘娘跟李公公抱在一起!”
“还敢狡辩!”淑妃怒喝一声,扬起手,狠狠一巴掌打在重节的脸颊上。巴掌打得极重,重节只觉得脸颊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,麻得发木,嘴角瞬间渗出血丝,滴在雪地上,像朵小小的红梅。
重节没哭,也没躲,只是慢慢抬起头,首勾勾地看着淑妃。就在这时,胸口的护魂玉突然发烫起来,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暖意,是像揣了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炭,烫得她胸口发疼,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上涌,钻进她的眼睛里——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,她不再站在冷殿的雪地里,而是站在三年前的翊坤宫。
翊坤宫的殿里烧着银霜炭,暖得像春末。淑妃抱着个西五岁的小女孩,女孩穿着粉色宫装,梳着双丫髻,手里攥着个布偶兔子,布偶的耳朵都磨破了。完颜亮站在殿中央,穿着玄色朝服,脸色冰冷得像块铁:“把和和送去蒙古和亲!蒙古可汗说了,只要把朕的女儿送去,就答应跟大金结盟,共同对付宋朝!”
“皇上!不要!”淑妃突然跪下来,抱着女孩的手收紧,眼泪掉在女孩的宫装上,洇湿了一大片,“和和才五岁!她还是个孩子!求您别送她走!我宁愿去和亲,我来替她!求您了皇上!”
完颜亮却一脚踹开她,淑妃重重摔在地上,女孩吓得哭起来,喊着“娘救我”。完颜亮的眼神没有半分怜悯,声音冷得像冰:“放肆!这是朕的决定!和和是大金的公主,就该为大金牺牲!再敢多言,朕连你一起送去蒙古!”
宫女上前,抱走了哭闹的女孩。淑妃爬过去,抓住完颜亮的袍角,却被他一脚甩开。女孩的哭声越来越远,淑妃趴在地上,哭得撕心裂肺,殿里的腊梅香再浓,也盖不住她的绝望……
画面突然碎了,像被风吹散的雾。重节猛地回过神,还站在冷殿的雪地里,脸颊依旧疼得发麻,胸口的护魂玉还在发烫,却慢慢凉了下来,只剩下贴在皮肤上的冰凉。
淑妃看着她眼神里的清明,愣了一下,随即更怒:“你还敢看我?你这个骗子!”
重节却突然笑了,不是疯傻的笑,是带着点了然的笑,声音很轻,却能让淑妃听得一清二楚:“娘娘,您是不是很想和和公主?很想把她从蒙古接回来?”
淑妃的身体猛地一僵,脸色瞬间惨白,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指着重节,声音发颤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和和?你怎么知道她在蒙古?你到底是谁?”
重节没回答,只是慢慢抬起手,擦了擦嘴角的血,眼神里的疯癫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平静的笃定:“我能帮您把和和公主接回来。只要您还想报仇,还想让丽妃和李通付出代价,我就能帮您。”
淑妃的眼睛瞬间亮了,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她快步走到重节面前,抓住她的胳膊,指甲又掐进了重节的皮肉里,却没像之前那样用力——这次的动作里,带着急切的恳求:“你说真的?你真能把和和接回来?你要我做什么?只要能救回和和,我什么都做!”
重节没立刻回答,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宫墙。雪又开始下了,细小的雪粒落在她的玄狐裘上,很快就积了层薄白。院角的枯梅,半朵残梅还开着,香气飘过来,清冽又坚定。
淑妃还在等着她的回答,手指攥得更紧。重节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兽:“娘娘别急。要救和和,得先让丽妃和李通彻底倒台。等他们倒了,我们才有机会跟蒙古谈条件。”
淑妃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,眼神里的急变成了坚定。她点了点头,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:“好!我听你的!你让我做什么,我就做什么!”
重节看着她的样子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又一颗棋子,落进了她的棋局。
雪粒越下越密,落在冷殿的雪地上,很快就盖了层薄白。淑妃转身离开时,脚步比来时稳了很多,再也没有之前的慌乱。重节靠在枯梅树上,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,玉面冰凉,却像在跟她传递着某种力量。
远处的中宫方向,隐约传来钟声,沉闷地响了三下。重节知道,这只是开始——丽妃被禁足,淑妃成了新的助力,李通的靠山又少了一块。接下来,该让远在蒙古的“棋子”,也动起来了。
她抬头看向蒙古的方向,宫墙挡住了视线,却挡不住她眼底的光。护魂玉在胸口轻轻发烫,像爹在跟她说:女儿,做得好。
院角的腊梅香,混着雪的寒气,飘得更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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