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道里的寒气是裹着霉味来的,像浸了冰的针,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。重节被粗麻绳绑着胳膊,麻绳是新搓的,纤维粗糙,勒得皮肉发疼,红痕顺着胳膊肘往下蔓延,却没挣扎——她垂着眼,看林晚秋的手在发抖,指尖泛着青,绕麻绳时绕了三圈,却在手腕处故意松了半寸,那处还留着上次被完颜亮掐出的淡红印子,没完全消。
“真的……真的能成吗?”林晚秋的声音压得极低,密道的石壁把声音弹回来,带着点空濛的慌,像被风吹散的碎絮,“李通那么精,他要是看出来你是故意让我绑的,肯定会杀了我们俩,还有我弟弟……我弟弟才八岁,他还没见过城外的麦子……”
重节抬起头,手里的小灯笼晃了晃,光落在林晚秋脸上——她的眼泡肿着,是昨晚没睡好,罪奴服的袖口磨破了,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,上面还有舂米时留下的新疤。重节的声音没了往日的疯傻,只剩平静的笃定:“他不会看出来。你就说,你在密道里撞见我,趁我脚滑摔在地上,用麻绳绑了我;你就说,你恨我‘抢了’完颜福寿的信任,想亲手杀了我换弟弟的命。李通贪功,又信你恨宗室,他会信的。”
她顿了顿,伸手碰了碰林晚秋攥着麻绳的手,指尖的暖意透过冰凉的布料传过去:“王高己经去通安阁找完颜福寿了,我们一进李通的库房,他就会带人围过来——库房的暗门只有我们知道,李通跑不了。”
林晚秋的手还是抖,却慢慢把麻绳又勒了勒,这次没避开胳膊上的红痕,疼得重节轻轻吸气,她却立刻松了松:“我……我信你。要是我弟弟有事,我就是拼了这条命,也得拉着李通一起下地狱。”
密道的尽头是块青石板,王高之前做了记号,石板边缘有道细缝。林晚秋蹲下身,指尖抠进缝里,用力一掀——一股混杂着金银俗气和陈年尘土的味道涌进来,是李通的库房。库房很大,借着灯笼光能看到堆得半人高的木箱,有的敞着口,露出里面的赤金酒壶、翡翠玉佩,反射着昏暗的光,像堆在暗处的眼睛,冷冷地盯着来人。
李通背对着他们,穿着件玄色织金锦袍,袍角拖在地上,沾了点灰尘,他正弯腰翻一个红木箱子,里面是卷好的字画,卷轴上的丝绸封皮都泛了黄,显然是前朝的珍品。听到动静,他猛地回头,刀疤脸在昏暗里更显狰狞,左眼的刀疤从眉骨划到颧骨,像条丑陋的蜈蚣,看到被绑着的重节,眼睛瞬间亮了,像饿狼撞见落单的羊,快步走过来,伸手就捏住重节的下巴,指骨抵着皮肉,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。
“疯丫头,你也有今天!”李通的声音带着酒气的沙哑,唾沫星子溅在重节脸上,“你不是能泼朕(他早僭越惯了,私下里常自称‘朕’)的酒吗?不是能跟完颜福寿递帕子吗?不是想报仇吗?现在怎么不疯了?怎么不喊‘爹救我’了?”
重节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,身体抖得像筛糠,眼泪“唰”地掉下来,砸在李通的手背上,声音里满是哭腔:“我没有!我不是故意的!是完颜福寿逼我的!他说我不跟他递消息,就把我扔进罪奴狱!李公公饶命!我再也不敢了!我还能帮您!我能帮您盯着完颜福寿!”
“饶你?”李通冷笑一声,松开手,重节的下巴上立刻留下几道红指印,渗着点血珠,“你泼朕酒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饶命?你泄露珍宝消息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饶命?你联合外人害朕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饶命?晚了!”
他转身走到一个铜柜前,拉开柜门,里面摆着十几把短刀,都是淬了银的,刀身闪着冷光。他抽出一把,刀柄是象牙做的,递到林晚秋手里,刀身映出林晚秋苍白的脸:“晚秋,你不是想救你弟弟吗?杀了她,只要杀了这个疯丫头,我就放你弟弟走,再赏你一百两银子,让你带着弟弟回乡下,买几亩地,过好日子。”
林晚秋接过刀,指尖碰到冰凉的刀身,猛地抖了一下,刀差点掉在地上。她攥紧刀柄,指节泛白,刀光扫过重节的脸,能看到重节眼底的平静——没有责怪,没有害怕,只有无声的信任。那一刻,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午后,爹在书房教她写字,说“做人要有骨头,不能为了活命做恶事”;想起弟弟抱着她的腿,说“姐姐,我以后要当将军,保护你”;想起罪奴狱里那些枉死的宗室,临死前还在喊“报仇”……
“我不杀她!”
林晚秋突然大喊一声,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,却格外响亮。她猛地转身,刀光闪过,粗麻绳“咔嚓”一声断成两截,断口处的纤维还在晃。她把刀架在李通的脖子上,手虽然抖得厉害,刀刃却紧紧贴着李通的皮肤,划出一道细血痕:“李通!你把我弟弟放了!现在就放!不然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!”
李通的脸色瞬间变了,又惊又怒,他没想到这个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罪奴,敢拿刀架他的脖子:“你敢背叛我!你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里?我只要喊一声,我的人就会把他剁成肉酱,扔去喂狗!”
“我没忘!”林晚秋的眼泪掉下来,砸在刀身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,却没让刀挪开半分,“可我也没忘,你杀了我爹,杀了我娘,杀了我全家十三口!你把我扔进罪奴狱,让我舂了三年米,让我看着我的弟弟被你当人质!我就算死,也不会做你的帮凶!”
重节揉了揉被绑得发麻的胳膊,刚要上前,库房的门突然被“砰”地一脚踹开,木屑飞溅,完颜福寿带着十几个卫兵冲进来,手里的长刀闪着冷光,声音沉稳如铁:“李通!你勾结徒单贞,私藏宗室珍宝,密谋伐宋篡位,皇上有旨,即刻抓拿归案,反抗者,格杀勿论!”
李通的脸瞬间惨白,像被雪敷过,他猛地推开林晚秋,林晚秋踉跄着后退两步,撞在木箱上,箱子里的金银器皿“哗啦”掉出来,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。李通转身就往密道的暗门跑,可卫兵己经围了上来,长刀形成一道包围圈,他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卫兵绊倒,膝盖砸在地上,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卫兵扑上去,用铁链把他捆得结结实实,铁链勒进他的肉里,留下一道道红痕。
“完颜福寿!你敢诬陷我!”李通躺在地上,还在挣扎,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,“我是皇上的亲信!丽妃娘娘还在宫里!她会救我的!你们不能抓我!”
“诬陷?”完颜福寿冷笑一声,示意卫兵打开旁边的红木箱子,里面全是李通私藏的宗室珍宝——有林文远的玉如意,有完颜宗本的鎏金酒壶,还有重节爹的墨玉牌,牌上的字还清晰可见。他又拿出那张伐宋计划,递到李通面前,“这些证据,你怎么解释?丽妃?她私藏你的赃物,早就被皇后娘娘参了一本,现在还在禁足,自身难保,怎么救你?”
李通气得浑身发抖,脸涨成了猪肝色,却再也说不出话,只能被卫兵拖着往外走,嘴里还在喊着“皇上饶命”“我是被冤枉的”,声音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库房外的风里。
库房里终于安静下来,只剩下地上散落的金银和字画。林晚秋扔了手里的刀,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她双腿一软,坐在地上,眼泪掉得更凶,手抓着地上的锦缎,声音里满是急切:“我弟弟……我的弟弟还在李通的柴房里!我们快去找他!他肯定吓坏了!”
重节扶着她站起来,林晚秋的身体还在抖,重节只能紧紧搀着她的胳膊:“别慌,我们现在就去李通府里的柴房,完颜福寿己经让人去了,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弟弟。”
完颜福寿走过来,手里拿着件干净的棉袍,递给林晚秋:“先穿上吧,外面冷,别冻着。柴房的方向我己经让人带路了,我们现在就去。”
林晚秋接过棉袍,胡乱套在身上,棉袍太大,罩在她瘦小的身上,像套了个袋子,却让她的身体暖和了些。她没顾上系腰带,快步往外走,脚步几乎是跑着,嘴里还在念叨:“弟弟,姐姐来了,你别怕……”
重节和完颜福寿跟在后面,看着她急切的背影,都没说话。风从府门灌进来,带着腊月的冷,吹得地上的落叶打着旋,重节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,玉面是凉的,却隐隐透着点不安的暖意。
李通府里的柴房在西北角,离库房不远,走一刻钟就到。还没到柴房门口,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,不是浓重的腥,是像铁锈一样的淡腥,顺着风飘过来,钻进鼻腔里,让人心头发紧。
林晚秋的脚步猛地顿住,脸色瞬间白了,她看着柴房的门,手攥得紧紧的,声音里满是颤抖:“怎么会有血腥味……不会的……弟弟肯定没事……”
她冲过去,推开柴房的门——柴房里空荡荡的,只有一根粗柱子立在中间,柱子上还绑着半截麻绳,麻绳的末端有磨损的痕迹,显然是被人强行扯断的。地上有摊暗红的血,己经凝固了,像块发黑的胭脂,旁边还掉着个布偶兔子,是林晚秋小时候玩过的,布偶的耳朵磨破了,身上沾着点血,眼睛是用黑布缝的,此刻像在无声地看着来人。
“弟弟!”林晚秋冲进去,跪在地上,抓起布偶兔子,眼泪砸在布偶上,渗进布缝里,“你在哪?你出来啊!姐姐来救你了!你别躲着姐姐!”
她在柴房里转来转去,翻遍了堆在角落里的干柴,连柴房的灶台都看了,却没看到弟弟的影子。这时,一个卫兵走过来,手里拿着块染血的衣角,是灰色的,跟林晚秋之前穿的罪奴服颜色一样,他递给完颜福寿,声音低沉:“大人,我们在府后门的乱葬岗方向发现的,这是李通的亲信留下的,他们说……说李通被抓后,他们怕事情败露,就杀了孩子,把尸体扔去乱葬岗了,还说……还说扔的时候,孩子还在喊‘姐姐’……”
“不——!”
林晚秋的尖叫刺破了空气,她猛地转过身,盯着那块染血的衣角,身体晃了晃,差点摔倒。她冲过去,抢过衣角,贴在脸上,血腥味更浓了,她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里满是绝望,比哭还难听:“李通!我要杀了你!我要杀了所有跟你有关的人!我要让你们都为我弟弟陪葬!我要让你们下地狱!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了嘶哑的哭喊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她蹲在地上,抱着布偶兔子,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
重节蹲下身,轻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很轻,却带着坚定:“我们一起报仇。李通己经被抓了,徒单贞跑不了,丽妃也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,所有害过我们、害过你弟弟的人,我们都会让他们血债血偿。”
就在这时,重节胸口的护魂玉突然发烫起来,不是以往那种温和的暖,是带着灼意的热,像揣了块刚从炭盆里捞出来的手炉,暖意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漫,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怨气从林晚秋身上涌过来,被护魂玉一点点吸进去。
玉面慢慢变得通红,像块浸了血的玛瑙,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,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灼热起来。林晚秋的哭声渐渐小了,她抬起头,眼里满是血丝,像淬了毒的刀,她抓着重节的手,力道大得捏得重节生疼,声音里满是狠劲:“我要跟你一起!我要亲手杀了李通!我要为我爹、我娘、我弟弟,还有所有枉死的宗室报仇!我要让这吃人的皇宫,为他们偿命!”
重节点点头,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,玉面的红光渐渐淡了些,却比以前更亮了,暖意也更足了——她知道,噬魂珠的力量更强了,这力量里,藏着林晚秋的恨,藏着所有枉死宗室的怨,也藏着她们复仇的决心。
完颜福寿站在柴房门口,看着这一幕,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对身边的卫兵说:“去乱葬岗找找,就算只剩尸骨,也要把孩子的尸骨找回来,好好埋了,立个碑。”
卫兵点头应下,快步走了。柴房里,林晚秋还抱着布偶兔子,重节扶着她,慢慢站起来。外面的阳光很亮,却没带来多少暖意,风还在吹,带着血腥味和冷意,却吹不散她们心中的恨。
两人慢慢走出柴房,林晚秋的脚步很稳,再也没有之前的慌乱,她的眼神里只有坚定,像握着一把出鞘的刀。重节看着她,又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,玉面的暖意透过布料传过来,像在无声地说:路还长,我们一起走。
远处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龙熙殿的方向隐约传来钟声,沉闷地响了三下。重节知道,李通被抓只是开始,徒单贞还在逃,丽妃还在宫里,完颜亮还在高位,她们的复仇之路,还有很长。
但她们不怕了。
有护魂玉,有彼此,有完颜福寿,还有无数和她们一样背负血海深仇的人,她们会一步一步,把所有仇人,都拉下马,让这孽宫,为所有枉死的人,偿命。
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打着旋飘向远方,布偶兔子的耳朵在林晚秋的怀里晃着,像在见证着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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