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八的雪夜，风是带着棱角来的。雪粒刮过冷殿的宫墙，发出“呜呜”的响，像无数冤魂贴在墙上哭，连檐角悬着的冰棱都被吹得晃，冰尖滴下的水落在青砖上，瞬间凝了小冰粒，像颗颗碎钻。院角的枯梅还开着，满枝的雪白裹在霜里，花瓣边缘泛着淡粉，香气飘进殿时，混着密道方向传来的霉味，沁得人肺腑发寒。
重节坐在案前，手里着颗黑色的珠子。那是护魂玉吸收林晚秋的怨气后，新凝成的噬魂珠，比上次那颗大了些，指甲盖般大小，通体漆黑，泛着淡淡的幽光，摸起来凉得像块浸了雪的玄铁，指尖碰着，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往骨缝里钻。
“姑娘，热水烧好了，您泡泡手吧，别冻着。”小张子端着个粗瓷盆进来，盆里飘着两片干姜叶，是她下午从御膳房讨来的，“今天完颜福寿大人府里的小厮来传话，说李通己经关在天牢里了，还问您要不要去天牢看看，骂他两句解气。”
重节摇摇头，把噬魂珠塞进玄狐裘的内袋，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，才驱散了些凉意：“不去了，看他只会脏了眼睛。”她伸手探进热水里，姜叶的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，却没驱散掌心的凉——李通虽被抓，徒单贞还在。那个手握京畿兵权的将军，绝不会坐以待毙，他肯定知道，伐宋计划还在自己手里，那是能送他下地狱的证据。
小张子收拾着案上的碎布，小声说：“姑娘，您说徒单贞会不会……会不会也派人来杀您啊？他跟李通是一伙的，现在李通被抓了，他肯定怕您把他供出来。”
重节没说话，只是看向殿门。门帘缝里漏进点月光，映在地上的雪光里，泛着冷幽幽的光。她心里清楚，徒单贞不仅会来，还会来得很快——兵权再大，也抵不过“谋逆”两个字，他必须杀了自己，才能安心。
果然，刚过三更，院外就传来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不是雪压断枝桠的脆响，是鞋底踩在新雪上的轻响，很轻，却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清晰，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刮着心尖。
重节瞬间清醒，手往内袋里一摸，攥紧了噬魂珠，屏住呼吸，贴着门板往外听。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停在殿门外，接着是“吱呀”一声极轻的响——殿门的合页早就松了，平时风一吹就响，此刻却被人用布裹着，只漏出条缝，两道黑影像猫似的钻了进来。
他们穿着夜行衣，黑布蒙着脸，只露出双眼睛，亮得像狼，手里握着短刀，刀鞘是黑铁做的，没裹布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扫过殿内的床榻、案几，最后落在床榻的帐幔上——他们以为重节睡在那里。
重节躲在门后，后背贴着冰凉的门板，心脏跳得快，却没慌。她看着两个刺客踮着脚靠近床榻，刀慢慢出鞘，寒光映在地上的雪光里，刺得人眼睛疼。左边的刺客抬手要掀帐幔，右边的刺客按住刀柄，显然是准备一刀致命。
就在这时，重节猛地从门后冲出来，手臂一扬，手里的噬魂珠往地上狠狠一摔——
“啪！”
珠子裂开道缝，一股黑气瞬间涌出来，像磨好的墨汁滴进清水里，顺着地砖的缝往西周漫，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殿内。黑气里渐渐浮起无数模糊的人影，都是穿着宗室服饰的鬼魂：有的胸口插着半截刀，血浸透了衣袍；有的脖子上绕着麻绳，舌头吐出来，脸色青紫；最前面的是完颜宗本，他穿着件藏青色常服，胸口的血洞还在渗着黑血，眼神空洞地盯着刺客，正是被徒单贞下令斩于府中的宗室首领。
“是你……是你！”左边的刺客突然尖叫起来，手里的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，他往后退了两步，脚绊在案几腿上，“噗通”摔在地上，手指着完颜宗本的影子，声音里满是破音，“完颜宗本大人！我不是故意杀您的！是徒单将军逼我的！他说我不杀您，就杀我全家！”
右边的刺客也慌了，转身就要往殿外跑，却被个女鬼的影子缠住脚踝。那女鬼是林家的侍女，当年跟着林文远一起死的，她的头发散着，脸上满是血，死死拽着刺客的裤腿：“你别走！你还记得我吗？你在罪奴狱把我打死，扔去乱葬岗！现在该你偿命了！”
刺客摔倒在地，手脚并用往后爬，膝盖磨在青砖上，渗出血也顾不上，嘴里喊着“别找我”“跟我没关系”，眼神涣散，显然是吓破了胆。
重节站在黑气旁，看着两个刺客的丑态，心里没有半分同情。这些人，手上都沾着宗室的血，现在不过是让他们见见自己杀过的人，尝尝恐惧的滋味。她冲床底喊了声：“小张子，出来！”
床底的木板“吱呀”响了声，小张子钻了出来，手里攥着根粗麻绳。她的脸还发白，手也在抖，却比上次抓李通亲信时镇定了些，快步走过来，和重节一起按住刺客的胳膊，把麻绳往他们身上绕——绕了三圈，每圈都勒得很紧，绳子嵌进他们的皮肉里，留下一道道红痕。
“说！徒单贞为什么要杀我？”重节蹲下身，指尖捏着左边刺客的下巴，力道大得让他疼得皱眉，“他是不是怕我手里的伐宋计划？是不是怕我把计划呈给皇上？”
左边的刺客早就没了骨气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哆哆嗦嗦地招供：“是……是！徒单将军说……说您手里有他和李通密谋伐宋、想篡位的证据，要是您把证据交给皇上，他就完了！所以……所以让我们来杀您，把您的尸体扔去罪奴狱的乱葬岗，假装您是疯病发作，夜里乱跑摔死的！”
“他还说什么？”重节追问，“他有没有说，要是杀不了我，该怎么办？”
“他说……他说要是杀不了您，就放火烧了冷殿，把您烧死在里面！”刺客的声音更小了，“他还派了人在院外等着，要是我们半个时辰没出来，就点火！”
重节心里一紧，赶紧往院外看。月光下，院墙角果然有个黑影，手里拿着个火折子，正往殿门的方向看。她对小张子说：“你看好他们，我去把院外的人解决了！”
小张子赶紧点头，攥紧麻绳：“姑娘小心！”
重节摸出藏在袖里的短刀——是王高给她的，小巧却锋利，她绕到院后，从枯梅树后探出头，见那个黑影还在往殿门看，没注意身后。她悄悄走过去，手起刀落，刀背砸在黑影的后颈上。黑影闷哼一声，倒在雪地里，火折子掉在雪上，灭了。
重节把黑影拖进密道入口的石板下，又回到殿内，见小张子正用布条堵刺客的嘴，防止他们乱喊。她点点头，拿起案上的伐宋计划，塞进内袋：“我们现在就去完颜福寿大人的府里，十羚庭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把刺客交给他，让他去跟完颜雍大人禀报。”
小张子应了声，帮着重节把两个刺客架起来。刺客还在发抖，却不敢反抗，只能被他们架着往殿外走。雪夜的宫道空荡荡的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雪花落在玄狐裘上的轻响，护魂玉在胸口微微发烫，像颗小暖炉，提醒她危险还没过去。
完颜福寿的府离冷殿不远，走了两刻钟就到。府门还没关，小厮见着重节和被架着的刺客，赶紧进去通报。完颜福寿披着件棉袄跑出来，看到刺客和重节手里的计划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赶紧让人把刺客押进柴房，又让人去请完颜雍——完颜雍是完颜亮的亲弟弟，一首不满完颜亮的暴政，私下里和完颜福寿联系，想找机会推翻完颜亮，护住宗室的血脉。
柴房里，完颜福寿亲自审问刺客。刺客早就吓破了胆，把徒单贞的计划全招了：什么时候领的命、在哪里集合、院外的伏兵、烧冷殿的计划，说得一清二楚。完颜福寿让人把供词写下来，让刺客画了押，然后拿着供词和伐宋计划，匆匆往完颜雍的府里去，临走前对重节说：“姑娘放心，我定会让皇上知道徒单贞的狼子野心！”
重节坐在完颜福寿的府里，喝着热茶，却没等太久。天刚蒙蒙亮，完颜福寿就回来了，脸色带着点凝重：“刺客的供词和计划都交给完颜雍大人了，他己经呈给皇上了。可……皇上的意思是，暂时不处置徒单贞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小张子忍不住问，“徒单贞都要杀姑娘了，还想篡位，皇上怎么不杀他？”
完颜福寿叹了口气，坐在重节对面：“皇上说，伐宋的日子快到了，徒单贞手握京畿兵权，要是杀了他，前线的军队会乱，还得靠他稳住军心。他只骂了徒单贞几句‘糊涂，被李通蒙骗’，让他交出部分兵权，戴罪立功，就把他放了。”
重节没意外，完颜亮从来都是这样，只要关乎他的江山、他的野心，再大的错也能原谅。她放下茶碗，指尖碰着碗沿的凉意：“没关系，至少我们让皇上知道了他的野心。以后他再想动手，就得掂量掂量，皇上会不会信他。”
完颜福寿点点头，又说：“对了，皇上还说，姑娘抓刺客有功，解除对姑娘的看管，允许姑娘在宫苑里自由走动，不用再待在冷殿了。”
小张子的眼睛瞬间亮了，拉着重节的手：“姑娘！太好了！我们可以去腊梅园，去御花园，还可以去看看宫墙外的麦子！再也不用待在冷殿里，天天看雪了！”
重节笑了笑，却没那么高兴。完颜亮突然解除看管，绝不会这么简单——要么是想让她放松警惕，方便监视；要么是想利用她，毕竟她“疯癫”的名声在外，说不定能用来对付什么人。但她还是点头：“好，明天我们去腊梅园看看。”
第二天清晨，重节穿着玄狐裘，第一次走出了冷殿的范围。宫苑里的雪还没化，踩在上面“咯吱”响，腊梅开得正盛，满枝的金黄，香气飘得很远，连宫道旁的松柏都裹着雪，像披了件白袄。宫人们看到她，都惊讶地低下头，脚步放轻，显然是听说了她抓刺客的事，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轻视。
重节慢慢走着，欣赏着腊梅，指尖摸着花瓣的凉意，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，不远处的廊柱后，有个穿着灰布服的人在跟着她。那人戴着顶毡帽，帽檐压得低，却遮不住他耳后的刀疤——是徒单贞的亲信，上次在李通的库房外见过。
她不动声色，继续往前走，走到一片竹林旁。竹林的雪积得厚，竹枝被压得弯下来，雪落在玄狐裘上，凉丝丝的。她假装看竹子，手悄悄摸向胸口的护魂玉——玉突然发烫起来，像揣了块烧红的炭，暖意顺着血脉往眼睛里涌。
眼前瞬间闪过一幅画面——
是徒单贞的府里，正厅的火盆烧得旺，银霜炭的暖香混着股奇异的香气，是西域萨满常用的迷迭香。一个穿着西域服饰的萨满坐在正位，他的袍子是深红色的，上面绣着黑色的巫纹，手里拿着根骨杖，骨杖上挂着铜铃，摇一下就“叮铃”响。徒单贞跪在地上，头低着，双手合十，态度恭敬得像个信徒。
“萨满大人，您说的是真的？”徒单贞的声音带着急切，“重节体内的巫玉，真能保伐宋成功？”
萨满冷笑一声，骨杖敲了敲地面，铜铃响了三下：“那是巫族的圣物，叫护魂玉，能聚魂息，能保平安。若能在伐宋前，把那丫头当作祭品，献给上天，不仅能保你伐宋胜利，还能让你吸收玉的力量，推翻完颜亮，成为大金的皇帝。”
徒单贞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饿狼看到肉，他猛地抬头，眼神里满是贪婪：“多谢萨满大人！我一定会把重节抓来，当作祭品！绝不会让您失望！”
萨满点点头，从袖里摸出个黑色的符纸，递给徒单贞：“这是引魂符，到时候贴在她的额头，就能锁住她的魂，不让玉的力量流失。你尽快动手，别等完颜亮起了疑心。”
画面突然碎了，像被风吹散的雾。重节猛地回过神，胸口的护魂玉还在发烫，却慢慢凉了下来，只剩下贴在皮肤上的温意。
她握紧拳头，指甲掐进掌心，疼得发麻——徒单贞竟然想把她当祭品！难怪他之前要杀她，现在又跟踪她，原来不是怕伐宋计划，是为了她体内的护魂玉！
竹林旁的脚步声近了些，是那个亲信。他见重节还在看竹子，没起疑，又退回到廊柱后，继续盯着她。重节慢慢转过身，脸上露出疯傻的笑，指着竹林喊：“爹！你在竹子后面吗？我看到你了！你快出来陪我玩雪！”
亲信看到她的疯样，皱了皱眉，显然是觉得她还是个疯子，没什么威胁，转身往徒单贞的府里走——他肯定是去禀报，说重节还是疯的，暂时不用担心。
重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，嘴角的笑慢慢淡了。她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，玉面冰凉，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。徒单贞想拿她当祭品，那她就先让他尝尝，护魂玉和噬魂珠的厉害。
腊梅的香气飘过来，清冽又带着劲。重节转身往冷殿走，脚步比来时稳了些。雪落在竹林里，发出“簌簌”的响，像有人在暗处低语，提醒她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她知道，接下来的路会更危险。但她不怕——护魂玉在，完颜福寿在，林晚秋在，还有无数和她一样背负血海深仇的人。他们会一起，拆穿徒单贞的阴谋，阻止这场荒唐的祭祀，更会让完颜亮、徒单贞，所有害过他们的人，都付出血的代价。
风卷起地上的雪粒，打在玄狐裘上，发出轻响。重节抬头看向徒单贞府的方向，宫墙挡住了视线，却挡不住她眼底的光。护魂玉在胸口轻轻发烫，像在跟她说：别怕，好戏才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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