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二的雪,是带着湿气的沉。不像腊月里那样刮得人睁不开眼,是慢悠悠落下来的,大片大片的,粘在冷殿的灰瓦上,很快就积了层厚白,连檐角悬着的冰棱都被裹了层雪,像串冻住的糖葫芦。院角的枯梅还开着,满枝的雪白花瓣沾着雪沫,风一吹,花瓣上的雪簌簌往下掉,香气飘进殿时,混着宫道尽头传来的马蹄声——那声音闷得像敲在鼓上,从清晨就断断续续响,到晌午还没停,显然是完颜亮派了仪仗去接西域萨满,摆足了帝王求“神助”的排场。
重节坐在廊下的矮凳上,手里攥着个杏色的布香囊。香囊是小张子前几日用碎布拼的,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,针脚粗得能看见线头,里面裹着两样东西:一是护魂玉,凉得像块浸了雪的瓷;二是王高一早送来的“掩玉符”,黄麻纸做的,上面画着墨黑色的巫纹,用朱砂描了边,摸起来糙糙的,边缘还带着点炭火烤过的焦痕。王高说这符是前朝巫族传下来的,能挡住法器的感应,让护魂玉在萨满眼里,和普通石头没两样。
“姑娘,喝口热汤吧,御膳房今天难得给了两颗红枣,我给您煮在汤里了。”小张子端着个粗瓷碗过来,碗沿还缺着个口,汤面上飘着两颗红枣,红得像两颗小灯笼。她把碗递过来时,声音压得低,眼睛往院外瞟,“刚才我去浣衣局领皂角,听张嬷嬷说,那西域萨满可神了,手里拿着面镜子,叫什么‘摄魂镜’,能照出邪气。早上路过御花园,他说那棵老槐树吸了宫里的怨气,让侍卫砍了烧了,连皇后娘娘都没敢拦着。”
重节接过碗,热汤的暖意透过粗瓷传到指尖,却没驱散掌心的凉。她知道,萨满要找的“邪气”,根本不是什么老槐树,是她藏在香囊里的护魂玉。徒单贞肯定早就跟萨满通了气,不然萨满不会刚入宫就喊着“查邪气”,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——徒单贞杀不了她,就想借萨满的手,把她打成“吸气运的妖物”,让完颜亮下令杀了她。
正想着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还伴着宫人的高声呼喊:“萨满大人驾临冷殿!闲杂人等速速回避!”
重节心里一紧,赶紧放下汤碗,伸手把头发揉得更乱,又抓了把雪往脸上抹——雪化在脸上,凉得人打颤,却刚好能遮住她眼里的清明。她往地上一坐,捡起块碎瓷片,假装在雪地里画画,嘴里念念有词:“爹,你说过要给我买糖人的,糖人呢?我要吃糖人……”
殿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一群人簇拥着个穿深红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。那就是西域萨满,袍子上绣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巫纹,像爬着无数条小蛇,腰间挂着串骨头珠子,每走一步就“哗啦”响,珠子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,不知道是漆还是别的。他手里捧着面铜镜,镜面磨得光亮,边缘嵌着圈铜铃,铃舌是银色的,风一吹就叮当作响,这就是传闻中的“摄魂镜”。
萨满身后跟着的,正是徒单贞。他穿着件紫色朝服,腰上系着玉带,脸上堆着假笑,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,扫过重节时,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——他肯定觉得,这次重节插翅难飞了。
“萨满大人,您看这冷殿,是不是透着股邪气?”徒单贞弯腰,对着萨满的态度比对着完颜亮还恭敬,“这疯丫头在这儿住了快半年,天天疯疯癫癫的,说不定就是被邪气缠上了。”
萨满没说话,只是举起手里的摄魂镜。镜面对着殿内慢慢扫过:扫过案几上的粗瓷碗,没反应;扫过床榻上的旧帐幔,没反应;扫过廊下的玄狐裘,还是没反应。首到镜面转院角的枯梅树——突然,镜面上“嗡”地冒出一道红光,红得像刚凝的血,边缘的铜铃“叮铃叮铃”响起来,震得人耳尖发麻,连落在梅枝上的雪都簌簌往下掉。
“邪气就在此处!”萨满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,他往前迈了两步,指着枯梅树的根部,“这树底下藏着能吸帝王气运的东西!若不挖出来销毁,大金伐宋必败,皇上的气运也会被吸尽!”
徒单贞的眼睛瞬间亮了,赶紧附和:“萨满大人说得太对了!我早就觉得这枯梅树不对劲,冬天都不落叶子,还开得这么艳,肯定是藏了妖物!来人啊,快拿铲子来,把树根挖开!”
站在院外的两个侍卫刚要进来,重节突然爬起来,疯疯癫癫地冲过去,一把抢过萨满身边案几上的香囊——那是她故意放在那里的,里面除了护魂玉和掩玉符,还塞了几块硬糖,是小张子昨天从御膳房偷偷拿给她的。她把香囊往地上一摔,糖块“咕噜噜”滚出来,散在雪地里,像几颗白珠子。
“我的糖!这是我爹给我的糖袋子!”重节趴在地上,伸手去抓雪地里的糖,眼泪“唰”地掉下来,声音里满是哭腔,“你们别抢我的糖!我就剩这点糖了!爹说了,吃糖能想起他……”
萨满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香囊上,眉头皱了皱。他弯腰捡起香囊,手指捏着香囊的边缘,慢慢打开——里面露出几张碎糖纸,几块硬糖,还有张叠得整齐的黄纸符,护魂玉被符纸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点边角,看起来就像块普通的黑石头。
萨满把香囊凑到摄魂镜前,镜面安安静静的,没再发红,铜铃也不响了。他又把香囊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,没发现别的东西,语气里满是疑惑:“只是个装糖的袋子,哪有什么邪气?难道是我刚才看错了?”
“不可能啊萨满大人!”徒单贞急了,赶紧走过来,指着枯梅树,“这树肯定有问题!您再照照,说不定邪气藏得深!”
萨满又举起摄魂镜,对着枯梅树照了半天,镜面还是没反应。他的脸色沉了下来,把香囊扔在地上,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:“别浪费时间了!这殿里的邪气不在树底下,在这疯丫头身上!”他指着重节,声音陡然拔高,“她疯疯癫癫,言行失常,定是被枉死的冤魂缠了身!这冤魂不除,早晚要影响伐宋大业!”
重节心里一紧,刚要再装疯哭闹,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:“皇上驾到——!”
完颜亮穿着件明黄色龙袍,龙纹绣得金灿灿的,在雪地里格外扎眼。他身后跟着皇后徒单氏和丽妃,皇后穿着件深蓝色宫装,脸色淡淡的,没什么表情;丽妃刚解除禁足,穿了件粉色宫装,头上插着支赤金步摇,脸上带着得意的笑,时不时瞟重节一眼,像在看个笑话。
“萨满大人,找到邪气了吗?”完颜亮走到萨满面前,语气急切——伐宋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五,眼看就快到了,他比谁都怕出岔子。
萨满赶紧弯腰行礼,声音比刚才恭敬了些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狠:“回皇上,臣刚才察觉到冷殿有邪气,却没找到具体的妖物。不过这疯丫头被冤魂缠身,冷殿的怨气也重,若想保伐宋成功,需用罪奴的血祭祀——杀十个罪奴,把他们的血洒在冷殿西周,才能驱散怨气,保住大金的气运。”
“罪奴的血?”完颜亮皱了皱眉,手指在腰间的玉带上着。他不是心疼罪奴,是觉得用血祭祀有点晦气。
“皇上,这可是关乎伐宋大业啊!”徒单贞赶紧上前一步,语气里满是恳切,“罪奴本就是些犯了错的人,用他们的血祭祀,既能驱邪,又能显皇上的威严,一举两得!臣愿意亲自去罪奴狱挑选罪奴,今晚就把祭祀办了,绝不让邪气影响伐宋!”
完颜亮想了想,点了点头:“好!就按萨满大人说的办!徒单贞,这事就交给你了,务必办得干净利落,别出什么差错!”
“臣遵旨!”徒单贞弯腰领旨,抬起头时,眼神扫过重节,带着点阴狠的笑——他终于找到机会了,林晚秋就在罪奴狱,今晚的祭祀,定要让她死在里面。
重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发麻。她想开口阻止,想说“罪奴也是人”,可看着完颜亮冷漠的脸,看着徒单贞得意的笑,她知道,说什么都没用。在这些人眼里,罪奴的命比草还贱,杀十个、百个,都不算什么。
完颜亮没再多待,带着皇后和丽妃转身就走,丽妃路过重节身边时,故意停下脚步,用帕子捂着嘴,小声说:“疯丫头,好好看着吧,今晚的血,说不定能让你清醒点。”
萨满也跟着离开了,徒单贞走之前,又看了重节一眼,那眼神像在说“你救不了她”,然后才大摇大摆地离开冷殿。
院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,重节再也装不下去,她爬起来,抓着小张子的手,声音里满是急切:“小张子,快!去找王高!让他想办法!林晚秋还在罪奴狱,徒单贞肯定会选她去祭祀,我们得救她!”
小张子也慌了,她知道林晚秋和重节的关系,也知道徒单贞的狠辣,赶紧点头:“姑娘别急,我这就去!我跑着去,很快就把王公公找来!”
小张子跑出去后,重节坐在廊下,手紧紧攥着地上的香囊。护魂玉在符纸里,凉得像块冰,却让她想起林晚秋在密道里说的话——“只要能杀李通,我什么都愿意做”。她不能让林晚秋死,她们还要一起看着李通被斩,看着徒单贞倒台,看着完颜亮为他的暴政付出代价。
没过多久,王高就匆匆赶来了。他跑得满头大汗,棉袄的扣子都崩开了,手里还攥着个布包:“姑娘,我都听说了!徒单贞己经去罪奴狱了,我托人打听,他特意让狱卒把林晚秋的名字报上去了,今晚子时就祭祀,地点就在冷殿的院外!”
“那怎么办?”重节站起来,声音发颤,“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杀死吧?王公公,你再想想办法,有没有别的符?能救她的符?”
王高叹了口气,打开手里的布包,里面是张黄纸符,和掩玉符一样,上面画着巫纹,只是颜色更深,是用墨和朱砂混着画的:“姑娘,只有一个办法——用护魂玉引怨气。这是‘引魂符’,今晚祭祀时,你把符贴在护魂玉上,对着罪奴的方向,玉会吸收罪奴狱里那些枉死者的怨气,制造出‘祭祀不祥’的假象,比如狂风、黑雾,甚至能让萨满的法器失灵。到时候萨满和徒单贞会以为是触怒了鬼神,不敢再继续祭祀,林晚秋就能活下来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会怎么样?”重节想起王高之前说的,噬魂珠用多了会反噬,引怨气说不定更危险。
“会有反噬。”王高的声音沉了下来,眼神里满是担忧,“怨气太重,你可能会头晕、恶心,甚至会短暂昏迷,但不会危及性命。这是唯一能救林晚秋的办法,也是唯一能阻止徒单贞的办法——他不止想杀林晚秋,还想借祭祀的名义,杀了所有知道他和李通密谋的罪奴,斩草除根。”
重节看着王高手里的引魂符,又摸了摸香囊里的护魂玉。她想起林晚秋在柴房里抱着弟弟的尸体哭,想起自己在雪夜被完颜亮羞辱,想起所有枉死的宗室子弟。她深吸一口气,接过引魂符,小心地放进香囊里:“好!我做!不就是反噬吗?只要能救林晚秋,只要能阻止徒单贞,这点苦不算什么!”
王高点点头,又叮嘱道:“记住,一定要在萨满念祭祀咒语的时候用。那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法器上,不会注意你,引出来的怨气也最浓,效果最好。还有,别靠太近,站在殿门口就行,免得被怨气伤得太重。”
重节点点头,把香囊系在腰上,贴身藏着。护魂玉贴着皮肤,凉得像块冰,却让她心里有了底。她知道,今晚的子时,会是一场硬仗——她要和萨满斗,和徒单贞斗,甚至要和这吃人的皇宫斗。
夜幕渐渐降临,宫道上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。昏黄的灯光映在雪地上,像铺了层碎金,却暖不透冷殿的寒气。重节站在殿门口,看着院外被侍卫围起来的祭祀场地——他们己经搭好了台子,摆上了萨满的法器,就等着子时一到,带罪奴过来。
她摸了摸腰上的香囊,心里默默念着:林晚秋,再等等,今晚我一定救你。风从宫墙那边吹过来,带着雪的凉意,院角的枯梅还开着,香气飘在空气里,清冽又坚定,像在为她加油。
子时的钟声,很快就要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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