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殿的雪,是沉的。不是飘,是砸,大片大片的雪絮像撕碎的棉絮,从铅灰色的天上往下落,砸在黑瓦上“噗”地一声,砸在枯梅枝上“簌簌”响,砸在重节的棉帽上,很快就积了层白,像给她裹了层霜。
枯梅树下,新翻的泥土还带着冻土的凉,被雪盖了层薄,却压不住那股新鲜的土腥气,混着玄狐裘的暖香,在冷空气中飘得很远。重节跪在雪地里,手里握着把磨得发亮的木铲——是罪奴狱的老木匠给的,铲头包着层铁皮,却还是被冻土崩出了小缺口。她的手指冻得发紫,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,血滴在木铲上,很快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,却没让她停下动作,只是一下一下,往深了挖。
王高的尸体就躺在旁边,裹着她那件唯一的玄狐裘。裘皮是当年父亲完颜宗望给她的,毛蓬松柔软,暖得能抵挡住最冷的冬,此刻却显得单薄,只能勉强裹住王高消瘦的身体。他的脸被雪盖了层白,眼窝深陷,嘴角却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,像是走得很安心——那是他最后望向重节时的表情,带着期待,带着释然。
“姑娘,歇会儿吧,让我们来挖。”完颜阿古拉蹲在她身边,声音低沉得像雪地里的风。他伸手想接过木铲,指尖碰到重节的手,才发现她的手己经冻得僵硬,连握铲的力气都快没了,“您这样挖下去,手会废的,王公公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。”
重节没说话,只是摇了摇头,把木铲握得更紧。雪落在她的睫毛上,很快就化成了水,顺着脸颊往下流,混着眼泪,滴在新翻的泥土里,瞬间就冻住了。她不能停,这是她唯一能为王道做的——亲手为他挖个坑,让他埋在冷殿的枯梅下,离她近些,离那些他用命守护的宗室冤魂近些,以后她练控魂术时,他说不定还能听到她说话。
林晚秋站在旁边,手里捏着块粗糙的木牌。木牌是她用砍柴刀削的,边缘还带着毛刺,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“王公之墓”西个字,炭粉掉在她的袖口上,蹭出了黑印。她没劝重节,只是默默蹲下来,用手把周围的雪扫开,不让雪渗进新土,怕冻着王高——她懂重节的心思,有些告别,只能自己亲手完成,旁人插不上手。
小张子端着碗热粥,站在殿门口,脚边的雪被她踩出了个小坑。粥是她从御膳房偷的,里面煮了块红薯,还冒着热气,她想递过去,却又不敢靠近,只能小声喊:“姑娘,粥快凉了,您喝一口暖暖身子吧,不然会冻病的,王公公也会担心的。”
重节挖了半个时辰,坑终于够深了,深得能容下一个人平躺,还能裹紧那件玄狐裘。她放下木铲,小心翼翼地抱起王高的尸体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易碎品。她把他放进坑里,又把玄狐裘的边角掖好,遮住他露在外面的手,声音轻得像风:“王公公,这里不冷,有枯梅陪着您,还有我,以后我每天都来给您扫雪,给您说宫里的事,说我怎么杀完颜亮,怎么为王爷报仇。”
她拿起木铲,开始填土。土落在玄狐裘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,像王高以前在密道里跟她说话的语调,轻而暖,带着点沙哑的温柔。填完土,她从怀里摸出枚铜针——就是之前引斩魂刀用的那枚,针尖还沾着她的血。她再次刺破指尖,血珠滚落在坟头的雪上,又滴在枯梅的花苞上,淡粉的花苞沾了血,像开了朵小小的红花:“王公公,这是我的血,您要是想我了,就让这枯梅开得艳些,我看到了,就知道是您在应我,您在看着我。”
做完这一切,她才撑着木铲站起来,却没站稳,身体晃了晃,差点栽进雪地里。林晚秋赶紧冲过去扶住她,才发现她的手己经冻得失去了知觉,指尖的伤口裂开,血渗得更多了,把木铲的柄都染红了。
“姑娘,喝口粥吧。”小张子赶紧把粥递过来,粥碗的温度透过她的手传过来,暖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“您从祭魂殿出来就没吃过东西,再饿下去,会撑不住的,怎么杀完颜亮,怎么救阿里虎娘娘啊?”
重节接过粥碗,指尖碰到碗沿的暖,才稍微有了点知觉。她喝了口粥,红薯的甜混着米香,顺着喉咙往下走,却没暖到心里,反而更觉得空落落的——以前她练完控魂术,王高总会端着碗热粥等她,还会在粥里加块糖,说“姑娘辛苦了,喝点甜的暖身子”,现在粥还在,人却没了。
她刚想再说些什么,小张子突然脸色煞白地跑进来,棉鞋踩在雪地里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,声音发颤,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:“姑娘!不好了!宫里……宫里传来消息,皇上因为没抓到您,又丢了萨满,气得杀了二十多个士兵,还说……还说要抓您的母亲阿里虎娘娘,要是您在三日内不主动出来,就杀了娘娘祭天,还把娘娘的头挂在城门上示众!”
“哐当”一声,重节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热粥洒在雪地里,很快就凉了,红薯滚在雪上,沾了层白,像块没人要的石头。她扶住旁边的枯梅枝,指尖用力,把枝头的雪都震了下来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连指甲都嵌进了梅枝的树皮里:“你说什么?他要抓我母亲?他敢!”
“皇上还说,三日后就伐宋,要是您在伐宋前不主动去龙熙殿领罪,就把娘娘绑在伐宋的阵前,让所有士兵都看看,‘妖女’的母亲是什么下场,还要让娘娘亲眼看着宋军杀过来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孽宫疯妃:护魂玉暗藏弑君刀 让她尝尝‘养女不教’的滋味!”小张子的声音越来越低,头垂得快碰到胸口,她不敢看重节的眼睛,怕看到她崩溃的样子。
重节的身体晃了晃,眼前阵阵发黑。阿里虎——她的母亲,那个在后宫里小心翼翼活着,连说话都不敢大声,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给她送点心的女人,那个在她被完颜亮扔进冷殿后,还冒着风险来看她,说“娘会想办法救你”的女人,是她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,唯一的亲人,唯一的软肋。
完颜亮,你好狠的心!你杀了王公公还不够,还想动我的母亲,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投降吗?你以为这样就能拿到护魂玉,就能让那场荒唐的祭祀顺利进行吗?你错了,你只会让我更恨你,更想杀你,更想把你碎尸万段!
“姑娘,您别慌!”林晚秋赶紧拉住她的手,她的手也在抖,却还是强装镇定,“完颜亮只是想逼您出来,他不会真的杀阿里虎娘娘的!娘娘是后宫的人,还是先皇的妃子,杀了她,会引起后宫不满,还会让前朝的大臣议论,他不敢的!”
重节摇摇头,她太了解完颜亮了。那个连亲生兄弟完颜宗敏都能亲手杀死,连宗室几百口人都能毫不留情斩尽杀绝的暴君,怎么会在乎一个失宠后宫妃子的死活?他要的,从来都不是“服软”,是绝对的掌控,是她身上的护魂玉,是那场能让他自欺欺人“伐宋必赢”的祭祀。
“我去见他。”重节突然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没有哭腔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冷。
“姑娘!不行啊!”阿古拉赶紧拉住她的胳膊,他的力气大,差点把重节拉得踉跄,“您要是去了龙熙殿,肯定会被他抓起来,关在祭魂殿当祭品的!王公公为了救您,连命都没了,您不能让他白死啊!”
“我知道。”重节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,只剩下坚定,“但我不能让我母亲死,她是我唯一的亲人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完颜亮折磨。我去见他,不是真的投降,是假装投降,趁机杀了他!”
林晚秋眼睛一亮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赶紧说:“我有办法!我们可以让小张子去传话,就说您愿意主动出来,愿意当祭品,但有两个条件:第一,放了阿里虎娘娘,让她出宫,去民间养老,永远不再回皇宫;第二,祭祀不能在皇宫里办,要在伐宋的前线阵前办,您要亲自‘祈福’,保佑大金的士兵打赢宋军。完颜亮肯定会同意的!他想让所有士兵都看到‘祭祀’,想让士兵觉得他‘天命所归’,这样才能鼓舞士气,他不会拒绝的!”
“对!阵前人多眼杂,还有蒙古骑兵在后面袭扰,肯定会混乱,我们可以趁混乱的时候,用斩魂刀杀了完颜亮!”小张子也赶紧附和,眼睛里有了光,“我去传话,我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完颜亮相信,我就说您是真的怕了,真的想救母亲,才愿意当祭品的,让他放松警惕!”
重节看着他们,看着林晚秋眼里的坚定,看着阿古拉紧握着木棍的手,看着小张子泛红的眼眶,心里突然暖了些——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她还有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,还有王高在枯梅下的守护,还有父亲留下的护魂玉和斩魂刀。
她深吸一口气,摸了摸怀里的护魂玉。玉面微微发烫,像是王高在跟她说“小心”,像是父亲在跟她说“别慌”。她对着小张子点点头:“你去吧,记住,别表现得太急,要装作害怕的样子,要让完颜亮觉得,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,才愿意答应他的条件。还有,一定要确认他会放了我母亲,要让他下旨,让宫里的人护送母亲出宫,不能有半点差错。”
小张子用力点头,擦了擦脸上的眼泪,转身就往皇宫的方向跑。雪还在落,落在她的棉袍上,很快就积了层白,却没挡住她的脚步——她知道,这一去,关系着重节的命,关系着阿里虎娘娘的命,关系着所有罪奴联盟的人的复仇希望,她不能出错。
重节站在枯梅下,望着小张子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。风吹过枯梅枝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,像是王高在跟她说话,像是在安慰她,又像是在为她加油。她握紧怀里的护魂玉,指尖的伤口还在疼,却让她更清醒——三日后,伐宋前线,就是她和完颜亮清算总账的时候。
林晚秋走到她身边,手里握着那把染过李通血的劈柴刀,声音坚定:“姑娘,三日后,我们跟您一起去前线,罪奴联盟的人都准备好了,只要您一声令下,我们就冲上去,帮您杀了完颜亮!”
阿古拉也点点头,举起手里的枣木棍:“我们都准备好了,就算拼了这条命,也要护着您,护着阿里虎娘娘,为王公公报仇!”
重节看着他们,看着枯梅树下那方新土,看着漫天飞舞的雪,突然笑了,笑得有些凄凉,却又带着决绝:“好,三日后,我们阵前见。完颜亮,你欠我的,欠王公公的,欠我母亲的,欠所有宗室的,我都会让你一点一点,加倍还回来!”
雪还在落,冷殿的枯梅枝上,那几朵沾了血的花苞,像是快要开了。重节知道,三日后的伐宋前线,会有一场腥风血雨,会有一场生死较量,她不能输,也输不起。
皇宫的方向,很快就会传来小张子的消息。重节望着那片熟悉的宫墙,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狠劲——完颜亮,你的死期,快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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