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后初晴的宫苑,风裹着碎冰碴子刮过,落在脸上像细针扎。琉璃瓦上的积雪化了又冻,凝出一层薄冰,晨光洒在上面,折射出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,只能眯着缝看眼前的景致——宫道两侧的雪堆得齐腰高,被宫人们踩实后结成青黑色的冰壳,走在上面每一步都伴着“咯吱”的脆响,像咬着冻硬的骨头。
重节裹着那件白狐裘走在宫道上。狐裘的毛是上等的北地白狐,蓬松柔软,风一吹就轻轻颤动,雪沫子落在毛上,沾而不化,像撒了把碎银。这是前日阿里虎送来的,说是完颜亮的赏赐,送来时还裹着明黄色的锦缎,衬得狐裘愈发华贵。可重节摸着狐裘的毛,指尖只觉出一股寒意——完颜亮从不是念及旧情的人,尤其对她这个“疯癫”的宗室遗孤,突然赏这么贵重的东西,内里定藏着刀子。
她故意走得慢,步子踉跄,时而弯腰抓把雪往嘴里塞,时而对着空无一人的宫墙喊“爹爹”,把“疯态”做足。这是她的铠甲,只有让所有人都信她疯了,才能在这吃人的宫里,悄悄磨亮复仇的刀。
“哟,这不是昭妃娘娘的‘千金’吗?穿这么好的狐裘,是要去给皇上请安?”
身后传来尖细的女声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。重节回头,见三位嫔妃正围着宫道旁的腊梅树站着,为首的穿橘色宫装,鬓边插着支赤金步摇,是去年刚入宫的容嫔;旁边穿紫色宫装的是婉仪,手里攥着块绣着寒梅的绢帕,眼神里满是嫉妒;还有个穿绿色宫装的才人,年纪最小,只敢躲在后面,偷偷打量着重节的狐裘。
容嫔走上前两步,指甲涂着蔻丹,轻轻划过重节的狐裘领口,语气里的轻蔑像冰碴子:“这狐裘可是北地贡品,去年皇后娘娘想要,皇上都没给,如今倒赏给你这个疯丫头了。说起来,你娘现在可真得宠,连带着你都能沾光——就是不知道,这宠能沾多久。”
婉仪也跟着笑,绢帕在手里拧成一团:“容嫔姐姐说得是。昨儿个我还见昭妃娘娘从龙熙殿出来,头上戴的那支点翠珠钗,可是前朝的宝贝。可皇上的心思谁摸得透?当年淑妃娘娘不也风光过?如今还不是守着冷殿哭?”
她们的话像鞭子,一下下抽在重节心上。可她脸上依旧挂着疯傻的笑,伸手去扯容嫔的步摇:“钗子好看,给我戴戴!爹爹说,好看的东西都该给我!”
容嫔吓得赶紧后退,步摇的流苏晃得厉害:“疯丫头!别碰我!”她嫌恶地擦了擦被重节碰到的衣袖,“真是晦气!婉仪妹妹,我们走,别跟疯丫头置气。”
三人扭着腰走远了,裙摆扫过雪堆,溅起细小的雪沫。重节看着她们的背影,嘴角的笑慢慢淡了,指尖深深掐进狐裘的毛里——这些人,靠着家世入宫,却只会嚼舌根、争宠,早晚有一天,她会让她们知道,这宫苑里的富贵,都是用血泪堆起来的。
廊下传来扫帚划过积雪的“沙沙”声。重节抬眼,见王高正弯腰扫地,青布棉袄的袖口磨出了毛边,头发上沾着的雪沫没来得及拂掉,像落了层霜。他扫得慢,眼睛却时不时往重节这边瞟,像是在等什么。
重节心里一动,故意脚下一滑,身子往廊下倒去。“哎哟”一声,她跌得不算重,却正好撞在王高身上。王高眼疾手快,伸手扶住她的胳膊,掌心粗糙的老茧蹭过她的衣袖——就在这一瞬间,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了西下,力道很轻,却足够让她看清形状。
是“狐裘有毒”西个字。
重节的心脏猛地一缩,指尖瞬间冒了冷汗。她假装没察觉,顺势往地上蹲,手在雪地里摸索着:“我的鞋!我的鞋掉了!”其实她根本没穿鞋,赤着的脚早冻得发麻,只是借这个动作,在心里反复确认那西个字——果然,完颜亮这赏赐是催命符。
“姑娘小心,雪天路滑。”王高的声音压得很低,扫到她脚边时,扫帚杆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,“老奴刚扫过这廊下,没有冰,姑娘要是累了,就坐会儿再走。”他的眼神往宫道旁的雪堆扫了一眼,那里沾着些花圃里的黑泥——是早上洒扫宫女清理积雪时,从旁边的月季花圃里带出来的。
重节立刻懂了。她慢慢站起身,故意往那堆沾泥的雪堆走去,走得越发踉跄。快到雪堆时,她“脚下一滑”,整个人往雪堆里摔去,狐裘的下摆正好蹭在雪堆最脏的地方,黑褐色的泥污瞬间浸进雪白的毛里,像一块丑陋的疤。
“姑娘!”小张子从后面追上来,吓得脸都白了,赶紧伸手扶她,“您怎么这么不小心!这狐裘脏了可怎么好?”
重节坐在雪地里,故意放声大哭,声音里满是委屈和疯癫:“脏了!皇上赏的衣服脏了!有鬼!肯定是绿萼的鬼推我!她嫉妒我有新衣服!”她一边哭,一边用手胡撸狐裘上的泥污,把领口、袖口都蹭得黑乎乎的,甚至故意把泥抹到脸上,看起来狼狈不堪。
路过的宫人围了过来,有看热闹的,有窃窃私语的。穿青布袄的洒扫宫女捂着嘴笑:“这疯丫头真是没救了,摔了还赖鬼。”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拉她:“别乱说,小心被昭妃娘娘听见。”
小张子又急又怕,只能半扶半拖着重节往冷殿走,嘴里不停安慰:“姑娘别哭了,衣服脏了能洗,奴婢给您洗干净,肯定看不出痕迹。”
重节靠在小张子身上,眼角的余光瞥见王高还在廊下扫地,只是扫帚停了一瞬,又继续动起来——他看到了,他知道她接收到了信号。
回到冷殿,小张子赶紧把狐裘脱下来,抖了抖上面的雪和泥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:“这泥渍这么深,怕是不好洗。”她拿着狐裘要走,重节突然拉住她的手,眼神里故意装出恐慌:“洗的时候小心点,别划破了。皇上的东西,要是坏了,我们都得死。”
小张子被她吓得一哆嗦,连连点头:“姑娘放心,奴婢一定小心。”
看着小张子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,重节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。冷风灌进来,带着腊梅的清香,她却觉得浑身发冷——“牵机引”是慢性毒药,沾在皮肤上会慢慢渗进血脉,死的时候全身抽搐,像被绳子牵着的木偶,痛苦至极。完颜亮选这种毒,就是要让她死得悄无声息,还能推给“疯癫误触毒物”。
大约一个时辰后,殿门被撞开,小张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黑布,布上沾着些黑色的粉末,她的脸白得像纸,嘴唇哆嗦着:“姑娘!姑娘!出事了!”
重节赶紧迎上去:“怎么了?衣服洗坏了?”
“不是!是衣服里藏了东西!”小张子把黑布递过来,手抖得厉害,“洗衣房的张嬷嬷说,这是‘牵机引’!是慢性毒药!藏在狐裘的夹层里,只要沾着皮肤,日子久了就会中毒!张嬷嬷说,前几年有个宫女生了二心,皇上就是用这毒赐死的,死的时候……死的时候抽得像个陀螺!”
重节接过黑布,指尖碰到黑色粉末时,一阵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。她故意手一抖,黑布掉在地上,眼睛瞪得大大的,声音里满是恐惧:“毒?皇上为什么要给我下毒?是不是因为我昨天骂了淑妃?还是因为我没好好伺候他?”
小张子的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青砖上:“姑娘,这可怎么办啊?要不……要不我们告诉昭妃娘娘?她是您的娘,肯定会帮您的!”
“娘不会帮我的!”重节突然尖叫起来,双手抱住头,做出疯癫的样子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孽宫疯妃:护魂玉暗藏弑君刀 “昨天我问她爹的事,她都不敢看我!她怕皇上!她只会让我忍!”她顿了顿,眼神里闪过一丝“疯癫的决绝”,“我要去找皇上!我要问他为什么要杀我!我爹己经被他杀了,他为什么还要杀我!”
她说着就要往外冲,小张子赶紧拉住她:“姑娘别去!皇上要是知道您发现了毒药,肯定会生气的!说不定……说不定会立刻杀了您!”
“那我也不能等着死!”重节挣扎着,故意把头发扯得散乱,“我要去问他!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!”
小张子被她缠得没办法,只能哭着劝:“姑娘,奴婢求求您了,别去!咱们把这狐裘烧了,就当什么都没看见,好不好?只要您不惹皇上,皇上肯定不会杀您的!”
重节看着小张子哭红的眼睛,心里冷笑——这丫头怕的不是她死,是她去找完颜亮,坏了李通的事。她故意挣扎了一会儿,才“被说服”,瘫坐在椅子上,嘴里还喃喃地念着“爹爹救我”,把“疯态”做足。
小张子见她不动了,松了口气,赶紧捡起地上的黑布,又拿起那件脏狐裘:“姑娘,奴婢去把这衣服烧了,您千万别告诉别人。”
“你去吧。”重节有气无力地说,看着小张子匆匆离开,眼底的疯癫瞬间褪去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算计——烧了狐裘?不行。她要带着这件脏狐裘,去见完颜亮。她要让他相信,她依旧是那个疯傻无知的丫头,根本没发现毒药的秘密。
第二天一早,重节就让小张子把脏狐裘抱上,自己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,赤着脚,一路哭哭啼啼地往龙熙殿走。宫道上的宫人见了,都躲得远远的,有几个想拦的,被她一句“皇上要杀我”吓得不敢上前——谁都不想沾上个“疯丫头闹事”的麻烦。
龙熙殿外的守卫见她冲过来,拔刀就要拦,却被殿内传来的声音喝止:“让她进来。”
是完颜亮的声音,带着一丝慵懒的不耐烦。
重节冲进殿时,完颜亮正坐在龙椅上,手里拿着本奏折,旁边站着几位大臣,都是朝中的重臣。见她进来,大臣们都愣住了,眼神里满是惊讶和鄙夷——一个疯癫的宗室孤女,竟敢闯朝堂重地。
重节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抱着脏狐裘,哭得撕心裂肺:“皇上!您赏我的衣服脏了!被鬼弄脏了!您看!全是泥!”她把狐裘举起来,上面的泥污在明黄色的殿内格外刺眼,“鬼不让我穿!它说这衣服是它的!它要杀我!皇上,您快救救我!”
完颜亮的目光落在狐裘上,眉头皱了皱,眼底闪过一丝惊讶——他没想到这丫头真把衣服弄脏了,还敢闯进来哭。他放下奏折,身体往后靠在龙椅上,手指轻轻敲着扶手,打量着重节:“不过是件衣服,脏了就脏了,哭什么?”
“这是皇上赏的!”重节抬起头,脸上满是泥污和眼泪,眼神里却带着疯傻的执着,“脏了就是对皇上不敬!皇上会不会杀我?会不会像杀我爹一样,用金刀刺我的心?”
这话一出,殿内的大臣们都屏住了呼吸——谁敢在皇上面前提完颜宗望的事?这丫头真是疯了!
完颜亮的脸色沉了沉,可看着重节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,又突然笑了:“傻丫头,朕怎么会杀你?不过是件衣服,朕再赏你一件就是了。”他转头对旁边的太监说,“去尚衣局,把上次送来的那件玄狐裘取来,赏给重节姑娘。”
太监连忙应下,很快就捧着一件玄狐裘回来。这件狐裘比之前那件更好,毛色乌黑发亮,摸起来像绸缎般柔软,领口还镶着圈白狐毛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完颜亮把狐裘扔给重节:“拿着吧。再敢哭,朕就把你关进冷殿,一辈子不让你出来。”
重节接过狐裘,立刻停止了哭泣,脸上露出天真的笑:“谢谢皇上!皇上真好!”她抱着狐裘,对着完颜亮磕了个头,然后疯疯癫癫地跑出了殿门,连鞋子都忘了穿。
殿内的大臣们松了口气,纷纷劝完颜亮“别跟疯丫头一般见识”。完颜亮却没说话,手指依旧敲着扶手,眼底闪过一丝疑虑——这丫头,真的只是疯了?还是……在装疯?
重节跑出龙熙殿时,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。冷风一吹,冻得她打了个寒颤,可心里却松了口气——完颜亮暂时信了她的疯癫,至少这一关,她过了。
回到冷殿时,夕阳己经西斜,把宫墙染成了橘红色。重节刚把玄狐裘放在椅子上,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是王高。
他手里提着个旧木盆,盆里装着一株枯梅。枯梅的枝干光秃秃的,表皮干裂,像老人的手,只有几个干瘪的花苞挂在枝头,看起来己经枯死很久了。
“姑娘,老奴今日在宫后的废园里,见这梅树可怜,就挖了来。”王高把木盆放在廊下,声音压得很低,“这梅树虽然看着枯了,可根还活着。姑娘要是没事,就把它种在院子里,说不定能活。”
重节蹲下身,摸着枯梅的枝干,指尖能感受到木质的坚硬:“公公,这梅树都这样了,还能活吗?”
王高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带着一丝深意:“姑娘,有些东西,看着死了,其实藏着劲呢。就像冬天的草,看着黄了,春天一到,又能冒芽。”他凑近重节,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姑娘若想找条退路,就把这梅树种在院子里。等月圆夜,用指尖血浇它——记住,一定要用指尖血,才能唤醒它。”
重节心里一动,抬头看向王高。他的眼神很郑重,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。她点了点头:“多谢公公,我知道了。”
王高没再多说,提着空木盆走了。重节抱着木盆,走到院子里,找了个阳光最好的地方,用手刨开积雪。泥土冻得很硬,她的手指很快就磨红了,却没觉得疼——这株枯梅,或许是王高给她的希望,是她在这孽宫里,唯一的退路。
她把枯梅种进土里,又从殿里端来温水,慢慢浇在根部。枯梅的枝干依旧光秃秃的,看不出半点要活的样子,可重节却觉得,心里有什么东西,跟着定了下来。
当天晚上,月亮格外圆,像一块巨大的银盘,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。月光洒在雪地上,像铺了一层银霜,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。重节按照王高的嘱咐,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,轻轻刺破了指尖。
血珠慢慢渗出来,红得像火。她蹲下身,把指尖凑到枯梅的根部,血珠滴落在泥土里,发出“嗒”的轻响。
就在血珠融进泥土的瞬间,胸口的护魂玉突然发烫起来,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流遍全身。重节惊讶地看着枯梅——只见那干瘪的枝干上,竟慢慢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!
嫩芽很小,只有米粒大小,却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,像一颗小小的星辰。它顶着泥土,慢慢舒展,仿佛在呼吸着月光的气息。
重节的眼睛瞬间亮了。她伸出手,轻轻碰了碰嫩芽,指尖能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力——这梅树,真的活了!
月光落在她的手上,落在枯梅的嫩芽上,胸口的护魂玉微微发亮,映着嫩芽的影子。重节看着那点嫩绿,突然觉得,这冰冷的冷殿,这黑暗的孽宫,好像不再那么让人绝望了。她不知道这株枯梅藏着什么秘密,可她知道,这是她的希望,是她复仇路上,新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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