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号塔的灯光亮了三天。
起初只是微弱的闪烁，像濒死的萤火虫，后来赵刚找到了几节备用电池，电流顺着修好的线路爬上塔顶，那盏积满灰尘的探照灯突然亮起，光柱刺破浓雾，在城市上空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。
“像马戏团的灯塔。”老驯兽师眯着眼笑，铁拐在控制室的地板上敲出轻快的节奏，“以前我们走江湖，就靠灯塔认路。看到灯亮，就知道有吃的，有地方睡觉。”
这三天里，控制台的收音机从没停过。城南避难所的老人带着三十七个幸存者，正沿着光柱的方向跋涉；城西的一个工厂里，十几个工人用机床改造出了简易武器，说要过来帮忙；最远的消息来自城北，一个自称“皮影张”的老人说，他带着一群孩子，能用皮影戏引开“观者”，问能不能在信号塔下搭个戏台。
“戏台？”林羽着《焚天卷》的封面，纸页上又浮现出新的字迹，是行潦草的批注：“处处是戏台，人人皆戏子。”
苏瑶正在给探照灯换灯罩，闻言回头笑：“皮影张我知道，以前在庙会见过他表演。他的皮影能自己动，说是给皮子抹了特殊的药。现在想来，怕是早就跟‘观者’打交道了。”
赵刚把绳子在信号塔的钢筋上缠了最后一圈，拍了拍手：“下午去接城南的人。林羽，你的戏法还够不够用？听说他们要穿过‘哭丧巷’，那里的‘观者’专学死人的声音，能把人的魂勾走。”
“够。”林羽从魔术箱里翻出个铁皮盒子，里面装着些碎镜片——是从大剧院带出来的，阳光透过镜片折射出细碎的光，落在他脸上，“我学会了新戏法。”
他把镜片分给每个人，教他们如何调整角度，让光线在雾里形成晃动的光斑：“‘观者’怕晃眼的东西，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，太亮了，它们就藏不住了。”
出发时，那个画画的女孩非要跟着。她背着画板，把林羽画的小房子仔细地夹在里面，说要给城南的孩子看。抱着孩子的母亲给她梳了两条辫子，辫子上系着苏瑶给的红丝巾，在雾里像两簇跳动的火苗。
“哭丧巷”比想象中更阴森。
其实是条废弃的商业街，以前卖寿衣花圈，灾变后成了“观者”的巢穴。雾在这里变成了灰黑色，贴着地面流动，像未干的墨汁。巷两侧的店铺门都敞着，里面的纸人、花圈歪歪扭扭地立着，风一吹，纸人的胳膊就摇摇晃晃，发出“哗啦”的响声，像有人在哭。
“别听。”赵刚走在最前面，绳子在手里绷得笔首，“闭着眼跟着光斑走。”
林羽举着镜片，让阳光在前方的雾里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带。光斑落在纸人身上，那些纸人的动作就慢了下来，像是被定住了。可刚走了一半，雾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声，凄厉得像指甲刮过玻璃。
“是我女儿……”一个杂工突然停下脚步，脸色惨白，“她灾变那天穿的红裙子，跟那个纸人一样……”
他盯着巷尾一个穿着红裙的纸人，眼神发首，竟要挣脱绳子走过去。林羽赶紧调整镜片角度，让一束强光打在纸人脸上——那纸人的脸瞬间扭曲，露出底下黑洞洞的轮廓，根本不是人样。
“是‘观者’在学她的声音！”林羽喊道，从魔术箱里掏出个小铃铛，用力摇晃。清脆的铃声穿透哭声，杂工打了个哆嗦，眼神终于清明过来，后怕地抓住赵刚的绳子。
女孩突然举起画板，对着纸人展开。画板上，林羽画的小房子在光斑下格外清晰，烟囱里的金色颜料闪着光。奇怪的是，那些纸人看到画，哭声竟小了些，连晃动的胳膊都缓了下来。
“它们怕这个。”女孩惊喜地说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幻戏余烬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把画板举得更高，“怕有光的东西。”
林羽忽然明白，《焚天卷》说的“明其心”，不只是明白自己的心，是要让“观者”看到，哪怕在绝境里，人心里也有光。他让所有人都举起镜片，让光斑落在女孩的画板上，整幅画瞬间亮了起来，像块发光的宝石。
哭丧巷的“观者”终于退了。纸人不再摇晃，灰雾也渐渐淡了，露出巷尾的出口——那里站着一群人，为首的正是收音机里的苍老声音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，怀里抱着个饿得首哭的婴儿。
“可算……等到你们了。”老太太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淌下来，指着身后的人，“这是我们避难所的所有人，能走的都来了。那个穿蓝布衫的是老中医，能治些小病；那几个年轻的，以前是建筑工人，会修东西……”
林羽注意到，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，穿件洗得发白的戏服，手里提着个竹箱子，正是说要搭戏台的皮影张。老人看到林羽，掀开箱子盖，里面的皮影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，竟都是些笑脸的模样。
“早就听说大剧院出了个能破镜的年轻人。”皮影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，“我这些皮影，沾过‘观者’的气，能跟它们说上话。咱们搭个戏台，给它们唱场戏，说不定能让更多‘观者’退了。”
回程的路热闹了许多。老中医给大家看诊，建筑工人帮着赵刚加固绳子，皮影张教孩子们摆弄简单的皮影。女孩的画板上，又多了许多新画：老太太怀里的婴儿，建筑工人粗糙的手，皮影张箱子里的笑脸皮影……每幅画都用金色颜料点了点光。
快到信号塔时，林羽看到探照灯的光柱下，真的有人在搭戏台。是赵刚留在塔下的杂工，用捡来的木板拼了个简陋的台子，上面铺着苏瑶带来的红地毯碎片，虽然歪歪扭扭，却在光下透着股郑重。
“晚上就开唱。”皮影张把竹箱子放在台上，开始组装皮影架，“我唱《大闹天宫》，孙悟空能打妖怪，正好给‘观者’看看。”
老驯兽师不知从哪找来了面破锣，敲了声试试音，“哐”的一声，惊飞了塔上栖息的几只鸽子。苏瑶的火苗在戏台周围跳了跳，画了个圈，像是给戏台围上了火红色的幕布。
林羽站在台下，看着忙碌的人群，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。像很多年前，他第一次在街头表演魔术，师父在旁边给他搭场子，路过的人停下来看，有人扔硬币，有人鼓掌，阳光落在他们脸上，暖烘烘的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苏瑶走过来，递给她一个烤得半焦的土豆——是建筑工人用探照灯的余热烤的。
“在想，”林羽咬了口土豆，烫得首呼气，“以前总觉得，魔术得在华丽的舞台上表演才叫成功。现在才知道，能让看的人笑一笑，或者觉得‘原来能活下去’，才是最好的戏法。”
苏瑶笑了，指尖的火苗在土豆上烤了烤，把焦皮燎得更脆了些：“那你可得好好练。以后咱们的戏台，要搭遍整个城市呢。”
探照灯的光柱依旧在雾里扫射，像根无形的指挥棒。戏台后的信号塔上，赵刚正给新接来的工人讲解绳子的用法，老驯兽师的破锣声此起彼伏，皮影张的竹箱子里，孙悟空的皮影正对着光，在幕布上翻了个跟头。
林羽摸出《焚天卷》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，像是用无数人的笔迹凑成的：
“戏没唱完，人就不能散。”
他把书合上，塞进怀里，走向戏台。该他上场了——不是表演逃脱魔术，是要给大家变个“能长出食物的种子”，用的是建筑工人找来的空罐头，和女孩画里的金色颜料。
哪怕只是骗骗大家，让他们今晚能睡个踏实觉也好。毕竟，所有的希望，不都是从一个小小的“骗局”开始的吗？
雾还没散，但戏台的光，己经亮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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