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台的第一晚，唱的是《大闹天宫》。
没有锣鼓，老驯兽师用破锣敲出节奏；没有弦乐，苏瑶的火苗在空罐头里跳动，烧得滋滋作响，权当伴奏。皮影张的竹箱子摆在台中央，灯光透过，孙悟空的剪影在红地毯拼成的幕布上翻筋斗，金箍棒舞得呼呼生风。
台下坐了五六十人，大多是城南避难所来的幸存者，还有信号塔周围的杂工。孩子们挤在最前面，眼睛瞪得溜圆，看着皮影孙悟空一棒打翻“玉帝”——那玉帝的剪影，被皮影张画成了个拖着水袖的怪东西，像极了水袖鬼。
“好！”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，接着掌声就像潮水似的涌起来，惊得塔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，在探照灯光柱里划出白色的弧线。
林羽站在台侧，看着台下那些布满灰尘却亮晶晶的眼睛，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：“戏台子是个神奇的地方，不管台下的人昨天经历了什么，只要锣鼓一响，他们就会暂时忘了苦，跟着戏文里的人哭，跟着笑。”
他今晚的“戏法”很简单：用建筑工人找来的铁皮桶，装满从废墟里收集的雨水，再撒上点碾碎的压缩饼干末，晃了晃，竟“变”出了半桶带着麦香的糊糊。其实是老中医教的法子，用某种野草的根茎煮水，能让清水带上点甜味，再混上饼干末，就成了像样的食物。
“林大哥，你这戏法能教我吗？”那个画画的女孩凑过来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想变给城北的孩子们看，他们说好久没喝过带甜味的水了。”
林羽刚要说话，皮影张的戏停了。幕布上的孙悟空突然定住，皮影张皱着眉，手指在皮影杆上顿了顿：“不对劲。”
台下的喧闹声也渐渐停了。所有人都感觉到了——周围的雾正在变浓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快，探照灯的光柱被雾挤得越来越细，像根随时会断的线。更奇怪的是，雾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唱戏声，不是皮影张的《大闹天宫》，是种更古老、更苍凉的调子，咿咿呀呀的，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“是《焚天卷》里的调子。”林羽摸出怀里的书，纸页正在发烫，“孟老先生被困时，唱的就是这个。”
赵刚突然拽了他一把，指向信号塔的方向。那里的探照灯开始剧烈地闪烁，光线忽明忽暗，塔身上的藤蔓像活了似的疯狂扭动，缠向控制室的方向——那里住着老太太和几个行动不便的人。
“‘观者’在攻击信号塔！”赵刚的绳子瞬间绷紧，“它们不想让我们唱戏！”
话音刚落，雾里突然钻出十几个黑影，是“戏傀儡”，但比医院里的更庞大，身上的病号服被撕裂，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丝线，丝线的另一端，隐没在浓雾深处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操控它们。
“保护戏台！”皮影张猛地掀起竹箱子，里面跳出十几个皮影，这次不是孙悟空，是些拿着刀枪的武将，“这些是我用‘观者’的丝线做的，能挡一阵！”
苏瑶的火苗瞬间窜高，在戏台周围织成圈火墙。“戏傀儡”撞在火墙上，发出滋滋的响声，却没像往常那样退缩，反而用丝线缠住火墙，一点点往里渗透。
林羽突然明白，这些“观者”不是怕光，是怕“戏”。它们怕台下的掌声，怕人们暂时忘记恐惧的笑脸，怕这简陋的戏台散发出的、比探照灯更亮的生气。
“接着唱！”林羽朝皮影张喊道，同时摸出所有的镜片，分给身边的人，“把光聚到幕布上！”
几十片镜片同时转动，将探照灯的余光聚成一束，打在红地毯幕布上。皮影张眼睛一亮，重新摇动皮影杆，孙悟空的剪影再次活过来，这次手里的金箍棒上，竟沾着苏瑶甩过来的火苗，舞起来像条火龙。
台下的孩子们先喊了起来：“孙悟空加油！”接着大人们也跟着鼓掌，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，敲着空罐头，给皮影张伴奏。老驯兽师的破锣声再次响起，虽然跑调，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。
林羽顺着人群的缝隙看去，信号塔下，赵刚正带着建筑工人用绳子捆住爬上塔的“戏傀儡”，老中医不知从哪摸出把剪刀，剪断了那些黑色的丝线。老太太抱着婴儿，站在控制室门口，手里举着个火把，火光映着她布满皱纹却异常坚定的脸。
雾里的苍凉调子越来越弱，被锣鼓声、掌声、孩子们的喊叫声盖了过去。那些“戏傀儡”的动作渐渐迟缓，身上的丝线开始断裂，最后像散了架的木偶，倒在地上不动了。
天快亮时，雾终于散了些。探照灯的光柱重新变得明亮，照在狼藉却依旧立着的戏台上。皮影张的孙悟空皮影，正叉着腰站在幕布中央，金箍棒上的火苗还没熄灭，像个骄傲的胜利者。
林羽走到台中央，拿起老驯兽师的破锣，敲了三下。
“明天，”他对着台下说，声音有点沙哑，却异常清晰，“我们搭三个戏台。一个在城东废墟，一个在工厂门口，还有一个，去城北，给那里的孩子们唱《哪吒闹海》。”
台下的人愣了一下，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掌声。那个画画的女孩举起画板，上面连夜画了幅新画：无数个小小的戏台，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城市里，每个戏台上都亮着光。
皮影张收拾着竹箱子，突然笑了：“我年轻时总觉得，戏文里的英雄都是假的。现在才知道，哪有什么天生的英雄，不过是一群想让戏唱下去的人，硬撑着成了别人眼里的英雄。”
苏瑶的火苗在空罐头里跳了跳，煮着新收集的雨水。林羽凑过去，闻了闻，果然有淡淡的甜味。他想起《焚天卷》最后那句没写完的话：“戏文终有尽，人心戏无穷。”
或许，这场由“观者”掀起的浩劫，从来不是要毁灭什么，只是想看看，当世界变成最残酷的戏台，人心里的那点光，到底能不能亮到最后。
林羽拿起一片镜片，对着初升的太阳。光斑落在他手背上，暖烘烘的，像个小小的、充满希望的戏法。
他知道，明天的戏台不会好搭，后天的麻烦也不会少。但只要还有人愿意敲锣，愿意鼓掌，愿意相信孙悟空能打败妖怪，这场戏，就必须唱下去。
因为戏文之外，还有千万个想活下去的人，在等着看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——未完待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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