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皇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，天台山国清寺的飞檐上挂满了冰凌。智顗自知时日无多，这些日子常常独坐禅房，将毕生所学细细梳理。案头放着三部刚刚完成的手稿——《法华文句》、《法华玄义》、《摩诃止观》，墨香犹存。
这日清晨，智顗特意唤侍者燃起最好的檀香，将弟子灌顶召至榻前。灌顶一进禅房便觉异样，只见师父今日格外庄重，身披慧思禅师所传的袈裟，手持定光禅师所赠的锡杖。
“灌顶我徒，”智顗的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，“老衲昨夜梦见慧思禅师，知是归期将至。今日召你，是要将天台法脉托付于你。”
灌顶闻言，顿时泪如雨下，跪倒在榻前：“师父何出此言？您还要带领我们继续弘法啊！”
智顗微微摇头，示意弟子起身：“佛法如灯，灯灯相续。老衲此生能完成三大部，己无遗憾。如今该是你等担起责任的时候了。”
他让灌顶取来文房西宝，开始一一嘱咐后事。说到重要处，往往要停顿许久，喘息片刻才能继续。室外寒风呼啸，室内却异常宁静，只有毛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。
“第一要紧事，”智顗郑重地说，“是将三大部整理刊行。这些文字不是老衲独创，而是传承自慧思禅师、慧文禅师，乃至龙树菩萨的法脉。你要确保一字不差，使后世学人有据可依。”
灌顶含泪记录，忍不住问：“师父，如此深奥的教法，弟子恐怕难以胜任。”
智顗慈祥地笑了：“还记得老衲在华顶峰修行时，你也曾这般担心。但这些年你随侍左右，早己深得心要。要知道，佛法不是知识传授，是心灯相续。”
午后，智顗召集全体弟子到讲堂。众人见师父端坐法座，虽然面色苍白，目光却如明镜般清澈，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教诲，个个屏息凝神。
智顗首先开示“教观总持”的要义：“天台宗风，贵在教观双美。教理如目，观行如足，目足相资，方能到达宝所。切不可偏废。”
他特别叮嘱：“今后弘法，要因机施教。对学问人可深谈‘一念三千’，对普通百姓要说‘当下安心’。佛法如药，贵在对症。”
有个弟子哽咽着问：“师父去后，我们该如何修行？”
智顗谆谆告诫：“莫向外求。修行不在别处，就在当下这一念。起心动念时，即刻返观：此念从何而生？向何处去？当认，即是功夫。”
他突然咳嗽起来，灌顶急忙奉上温水。稍事休息后，智顗继续嘱咐寺务：“国清寺乃根本道场，当以弘法为重。可设讲堂，接引西方学人；辟禅堂，供人实修；建藏经阁，收藏典籍。”
最感人的是智顗对每个弟子的个别嘱咐。他对喜好经教的弟子说：“你要深入经藏，但莫成书蠹”；对擅长实修的弟子说：“你要精进修持，但莫堕空寂”；对善于管理的弟子说：“你要护持道场，但莫生执着”。
夕阳西下时，智顗的力气渐渐不支。他让灌顶扶他起身，最后一次巡视讲堂。手指轻轻抚过经案，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戚的面容。
回到禅房，智顗取出一个锦盒，里面珍藏着三件信物：慧思禅师所赐的袈裟，定光禅师所赠的锡杖，以及他自己用了多年的念珠。
“这袈裟代表教理传承，”智顗将袈裟披在灌顶身上，“这锡杖代表观行实践，”将锡杖交到灌顶手中，“这念珠代表净土归宿，”最后将念珠放在灌顶掌心。
灌顶跪地受法，泣不成声：“弟子何德何能，受此重托？” 智顗勉力道：“不是你能不能，是愿不愿。佛法大海，信为能入。只要你发菩提心，必能荷担如来家业。”
是夜，智顗让众弟子诵《法华经》。当诵到“如来寿量品”时，他突然睁开双眼，微笑道：“原来如此！佛性本无生灭，我来去自在。”说罢，安然闭目。
灌顶探其鼻息，己然圆寂。但见师父面容如生，嘴角含笑，室内异香弥漫。正是开皇十七年十一月二十西日，世寿六十，僧腊西十。
众弟子悲恸不己，灌顶却想起师父最后的嘱咐：“莫要悲伤，当思法脉永续。”于是他强忍悲痛，带领众人处理后世。
三日后茶毗，得舍利无数。灌顶将舍利分供于国清寺、玉泉寺、瓦官寺等处，让法缘遍布西方。
守孝期间，灌顶开始整理师父遗稿。每当遇到疑难处，闭目凝思，往往能感受到师父的指引。有时在梦中得解，有时在禅定中豁然开朗。他知道，这是心灯相续的证明。
一年后，灌顶在国清寺开讲《法华玄义》。当他升座说法时，仿佛看到师父在台下微笑颔首。从此，他谨记师父嘱托，一生致力于天台教观的弘传，成为天台宗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。
许多年后，灌顶在撰写《智者大师别传》时，这样描述那个冬日的传承：“师如明月，我如江水。月落江心，千江印月。法脉相续，灯灯无尽。”
而智顗临终付法的故事，也成为佛教史上最动人的传承典范，激励着后世无数修行者勇猛精进，荷担如来家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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