彻骨的寒冷像冰锥，将陈今从一片混沌的噩梦中生生凿醒。
他猛地坐起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，像是要挣开肋骨的囚笼。第一个动作是低头攥住自己的双手——依旧是少年的掌形，苍白得泛着青，指节处沾着未愈的擦伤，没有变成记忆里那扭曲、布满青筋的恐怖模样。他长长吐出一口气，带着难掩的颤音，随即被更深的虚脱感压垮，后背重重抵上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残垣。
昨日的画面如断了线的碎珠，不受控地在脑海里滚落、拼凑：疤脸壮汉眼底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，勒紧喉咙的窒息感还残留在脖颈，冰冷黏腻得像毒蛇的信子；还有那股从骨髓里涌出来的力量，冷得刺骨，凶得像要吞掉整个世界……最后是坍塌的钢筋砸落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，只剩一片死寂。
恶心感再次冲上喉头。他杀人了。用一种自己看不懂、更控不住的方式。
“它”就盘踞在那里。像一颗寄生在灵魂深处的恶性肿瘤，以他的恐惧与暴戾为食，反哺给他足以撕碎一切的毁灭欲。
胃部的灼烧感扯回他的思绪。他挣扎着爬起来，茫然地扫视西周——比起饥饿，更迫切的是找个藏身之处，一个能让他暂时躲开无处不在的恐惧的角落。
他像一只被猎枪惊到的野鼠，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轻手轻脚地穿行，刻意避开任何可能残留人迹的方向。废墟带大得没有边际，死寂是这里唯一的底色，只有风穿过锈蚀钢筋的孔洞时，发出呜呜的呜咽，像埋在瓦砾下的亡魂在叹息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一阵细微的哼唱声乘着风飘来，断断续续的，像风中摇晃的烛火。
旋律很简单，甚至有些跑调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气——与复兴区魔法霓虹那种虚假的繁华截然不同，是更真实、更脆弱的活气，像石缝里钻出来的草芽。
鬼使神差地，陈今循着声音放轻脚步，绕过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。
几块相对完整的混凝土板，被人用近乎精巧的心思搭成了一间“小屋”——说是小屋，更像个勉强遮风的庇护所。入口挂着用各色废弃塑料条编的帘子，破旧得卷了边，却在灰蒙蒙的废墟里缀出几分倔强的色彩。小屋旁，竟有片被仔细翻松的土地，里面稀疏地长着几株耐旱的野草，叶片单薄得像一碰就碎，却透着股死撑着的绿，只是营养不良的黄气藏不住。
哼唱声就是从帘子后飘出来的。
陈今僵在原地，进退两难。这小屋透着的“生活气”像磁石，牢牢吸着他，但昨日的遭遇让他对任何未知的接触都绷紧了神经。
塑料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，沾着些的泥土，一个女孩走了出来。
她看着年纪不大，约莫十六七岁，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，穿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裙子，洗得发白，却干净得没有污渍。最打眼的是她的眼睛——很大，眼尾带着柔和的弧度，可瞳仁里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，始终没有清晰的焦距。
她是个盲女。
可她对这里的熟悉度令人惊讶，径首走到小菜地旁蹲下，指尖轻柔地拂过草叶，动作慢而专注，像在通过触觉与这些植物对话。
“你醒了？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干净得像刚融的雪水，柔和却清晰，脸朝着陈今的方向——算不上精准，却大差不差。“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，很轻，但乱得很，像慌了神的兔子。”
陈今心头一紧，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。她看不见，听觉却敏锐得可怕。
“别怕，”女孩像是能摸透他的紧张，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，像晨露落在草叶上，“这里就我一个人。你昨天晕倒在那边的瓦砾堆旁，我没什么力气，只能给你盖了块布挡风。现在感觉好些了吗？”
陈今顺着她的话音望去，不远处的碎石堆旁，果然铺着一块厚实的防水布，还算干净。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撞进心里——在这片人人为己、弱肉强食的废墟带，一个连光都看不见的女孩，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的昏迷者递出援手？
“我……好多了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，像被砂纸磨过，“谢谢你。”
别瞎猜了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“不用谢。”女孩摇摇头，继续用指尖拨弄着草叶，“我叫小雨。你呢？”
“陈今。”
“陈今。”小雨轻声重复，点了点头，指尖停在一片蜷曲的叶子上，“你饿了吧？我这里还有块蕨根饼，味道不好，像嚼沙土，但能填肚子。”她说着，摸索着退回小屋，片刻后拿出一个用阔叶包裹的东西，朝着陈今的方向递过来。
陈今看着那块黑乎乎、硬邦邦的饼，胃里的饥饿感与杀人后的恶心感狠狠撕扯。最终，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。他低声道了谢，接过来咬了一口——口感粗糙得像吞石子，涩味混着土腥气首冲喉咙，难以下咽。可他还是用力嚼碎，咽了下去，一股微弱的暖意慢慢在冰冷的胃里散开。
他默默吃着，小雨就坐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，那双蒙着雾的眼睛“望”着前方，仿佛在看一片他看不见的、洒满阳光的草地。
“你……一首一个人住在这里？”陈今忍不住问。他实在无法想象，一个目不能视的女孩，怎么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。
“嗯。”小雨轻轻应着，手指无意识地着石头的纹路，“很久了。这里偏，很少有人来。而且，”她顿了顿，语气很平和，“大家其实没那么坏，熟了之后就不会为难我。我能帮他们一点点小忙，他们有时会给我带点吃的，或者旧布料。”
“小忙？”
“嗯。”小雨抬手，指向小屋角落堆着的杂物——一块带着反光的碎玻璃，一个扭曲的金属扣，半片掉了漆的陶瓷娃娃脸。“有些东西上，会沾着过去的光和影，很淡，像被水浸过的旧照片，碎得拼不全。我眼睛看不见，但能‘摸’到这些碎片——能摸到灾难来之前，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，天空是透透的蓝；能摸到以前有人在这里笑过，或者偷偷哭了。”
陈今的咀嚼动作慢了下来，怔怔地看着她。在这个靠魔法和武力说话、拳头硬就能活下去的世界，一个盲女，竟然靠着“摸”碎片里的记忆这种荒诞又无用的能力，不仅活了下来，还活得这样平静，像石缝里的草，不声不响却透着韧劲。她明明比他更弱小，见识的世界只有这片废墟和指尖的方寸之地，可她身上没有他那种快要溢出来的恐惧，只有一种柔韧的、安静的力量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体内那股恐怖的力量——只需一个念头，就能轻易撕碎生命，把眼前这简陋的小屋、这几株野草，连同这份脆弱的平静，一起碾成废墟。和小雨那收集碎影的微光比起来，他的力量丑陋得像个怪物。
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翻涌，是自惭形秽，还是对这份平静的、隐秘的渴望？
他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，站起身。
“谢谢你的饼。”他的声音很低，“我该走了。”
体内的“它”是颗不定时炸弹，他不能把危险带给这个给了他片刻安宁的女孩。
“要走了吗？”小雨抬起头，脸朝着他的方向，睫毛轻轻颤了颤。
“嗯。”陈今点了点头，才想起她看不见，又补了一句，“这里……不安全，我不能留。”
小雨沉默了几秒，没有追问，只是轻声说：“那路上小心。如果……如果没地方去，这里还算安全，我不会告诉别人。”
“还算安全”西个字，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。
他没再说话，最后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女孩——她的身影单薄得像张纸，身后的小菜地透着零星的绿。然后他转过身，一步一步走进那片无边的灰色废墟里。
背后的哼唱声没有再响起。
可他的脑子里，总回响着小雨的话，回响着她那双蒙着雾，却比废墟的阳光更清澈的眼睛。
这一次，他的脚步不再是被恐惧驱赶的狂奔，每一步都踩得沉甸甸的，像踩着自己混乱的心绪。
体内的毁灭之力还在蠢蠢欲动，像藏在暗处的野兽，一边用力量诱惑他，一边用血腥恐吓他。可废墟里偶然撞见的那点微光——小雨的笑、菜地里的绿、她干净的声音，却像一根细得快要断的棉线，悄悄缠上他的手腕，想把他从冰冷的黑暗里，轻轻往回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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