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，雨歇云散，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窗棂洒进书房。沈清辞到得比平日都早，书案上己经摆好了今日要用的笔墨纸砚。
她刚在案前坐定，门帘便被轻轻掀起。阿月端着铜盆进来，盆沿搭着块干净的棉帕。
“二小姐安。”阿月福了福身，声音清脆如晨露，“奴婢伺候您净手。”
沈清辞微微颔首，将手浸入温水中。阿月的手法很轻柔，仔细帮她清理着指甲缝里昨日沾染的墨迹。
“大小姐从前练字前，也定要净手的。”阿月一边伺候，一边轻声说道，“她说笔墨洁净，字才能清雅。”
沈清辞心中微动，面上却不露声色：“姐姐倒是讲究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阿月拧干帕子，递给她擦手，“大小姐用的墨都是特制的，里头加了松烟和冰片，写出来的字带着淡淡的香气，能保存很久都不散呢。”
这话说得自然，却让沈清辞暗自记在心里。
净手完毕，阿月并不同其他丫鬟那般立即退下，而是走到书案前，开始磨墨。她的动作很娴熟，手腕悬空，力道均匀，墨锭在砚台上划出圆润的轨迹。
“二小姐，”她磨着墨，声音压得更低了些，“奴婢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奴婢想求二小姐一个恩典。”阿月抬眼看了看门外，确认无人经过，“奴婢的娘亲病了很久，前几日大夫说需要人参入药。府里份例的人参不够用，外头买的又太贵……”
沈清辞明白了她的意思。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素银簪子——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私物之一，递到阿月手中：
“这个你拿去当了，应该够买些参须。”
阿月眼眶顿时红了，却没有推辞，郑重地接过簪子收进怀里：“谢二小姐恩典。奴婢……奴婢一定尽心报答。”
沈清辞摇摇头：“不必说什么报答。你娘亲的病要紧。”
阿月抹了抹眼角，重新拿起墨锭，声音却比方才亲近了许多：
“二小姐若是想学大小姐的字，光临摹诗稿是不够的。大小姐写字时有个习惯——她总是先对着纸凝神片刻，仿佛在跟纸说话似的。等心里有了章法，才肯落笔。”
这个细节让沈清辞怔了怔。她想起昨日自己机械临摹的样子，确实少了这份心意相通。
“还有呢？”
阿月见西下无人，又凑近些：“大小姐不喜欢用新笔，说新笔太硬，伤纸。她常用的那几支狼毫，都是让奴婢用温水慢慢泡开的，泡到笔锋柔软如丝才用。”
说着，她指向笔架上挂着的几支笔：“最右边那支紫竹狼毫，就是大小姐用惯的。二小姐不妨试试。”
沈清辞依言取过那支笔。笔杆温润，作者“周家四小姐”推荐阅读《锦书误：双生劫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显然经常被人握在手中。她蘸了墨，在纸上试写了一个字，果然比新笔顺手得多。
“大小姐临帖时还有个习惯，”阿月继续道，“若是遇到写不好的字，她从不急着重写，而是会走到窗边看看院子里的竹子，说看懂了竹子的风骨，才能写好字。”
沈清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。几竿翠竹在阳光下挺立，竹叶上的雨珠尚未干透，闪烁着晶莹的光。
她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，才是沈清漪写字时真正的神态。不是嬷嬷强调的“手腕要平”、“笔锋要藏”，而是与笔墨纸张的对话，是对一草一木的感悟。
“阿月，”她轻声道，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阿月摇摇头：“是奴婢该谢谢二小姐。这支簪子……能救奴婢娘亲的命。”
她说着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：“这是奴婢自己缝的，里头放了安神的香料。二小姐夜里若是睡不安稳，可以放在枕边。”
香囊针脚细密，上面绣着几朵小小的茉莉，正是沈清辞最喜欢的花。
她接过香囊，指尖触及细软的绸面，心头泛起一丝暖意。在这座冰冷的府邸里，这抹善意显得如此珍贵。
“二小姐，”阿月突然想起什么，声音更轻了，“有件事……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前几日奴婢去给大小姐送换季的衣裳，听见她和夫人在房里说话。”阿月警惕地看了看门口，“大小姐好像在哭，说什么‘不愿进宫’、‘不想做什么太子妃’……”
沈清辞心头一震。
不愿进宫？不想做太子妃？
这和她想象中的姐姐完全不同。
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夫人发了好大的火，说这是沈家的荣耀，由不得她任性。”阿月低声道，“从那以后，大小姐就病倒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门外传来脚步声。阿月立即退开两步，恢复成恭敬的模样，仿佛刚才的私语从未发生过。
嬷嬷端着茶盏进来，见阿月还在，皱眉道：“磨个墨要这么久？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阿月躬身退下，临走前悄悄对沈清辞使了个眼色。
沈清辞捏着手中的香囊，望着窗外那几竿翠竹，久久不语。
原来姐姐，也并不快乐。
这个认知像一道光，突然照进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迷茫。她不是唯一一个被困在这命运牢笼中的人。
她重新铺开宣纸，这一次，下笔时少了几分挣扎，多了几分了然。
墨迹在纸上晕开，依旧不够完美，但她知道，有些东西己经开始不同了。
（第十一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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