嬷嬷前脚刚走,沈清辞便放下了笔。阿月那番话在她心头萦绕不去——“不愿进宫”、“不想做太子妃”。
这和她这些日子以来被灌输的、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形象,产生了微妙的分歧。
她需要一个答案。一个关于沈清漪究竟是谁的答案。
借口要去更衣,沈清辞离开了书房。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,而是凭着记忆,绕到了府邸西侧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。这里是沈清漪未出阁时居住的“漪澜苑”,自她“病重”迁去别处静养后,此处便一首空置,只留两个粗使婆子看守。
许是沈尚书早有吩咐,看守的婆子见她来了,并未阻拦,只沉默地行了礼,便退到一旁。
推开虚掩的院门,一股清冷的、混合着尘埃和淡淡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院子里很安静,几株晚开的绿萼梅在墙角寂寞地绽放,石阶上落着细碎的花瓣。
正屋的陈设一如主人在时。紫檀木的拔步床挂着素纱帐幔,妆台上胭脂水粉整齐排列,多宝阁里摆着些瓷器玉玩,一切都维持着原样,却因久无人气而显得格外清冷。
沈清辞缓步走进内室,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处。
她先走到妆台前。台上的首饰匣子半开着,里头多是些素雅的白玉簪、珍珠耳珰,唯有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格外醒目,显然是及笄礼之类的重要场合才会佩戴的。这与阿月说的“不喜奢华,独爱白玉簪”倒是吻合。
她轻轻拉开抽屉,里面放着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,针脚细密,配色淡雅,确实出自闺阁千金之手。她拿起一个凑近闻了闻,是清雅的冷梅香,与书房里残留的气息一样。
走到书案前,上面还摊着一本翻开的《诗经》,正是《陈风·月出》那一篇。书页有些泛黄,边角微卷,显然被主人反复翻阅过。沈清辞的手指抚过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”那句,发现“皎”字的墨迹似乎比别的字要深一些,像是被笔尖多次描摹过。
她心中一动,仔细翻看书页。在《邶风·静女》那一篇,她发现了一处不寻常——“贻我彤管”的“彤”字旁边,有人用极细的笔触,写了一个小小的“珩”字。
赵珩的珩。
这发现让沈清辞呼吸微滞。姐姐竟在《诗经》里,偷偷写下太子的名字?是少女怀春的羞涩,还是……别有深意?
她继续翻找,在《诗经》的夹页中,发现了一片己经干枯脆弱、颜色发暗的花瓣。她小心翼翼地拈起来,对着光仔细辨认,认出这是一片桃花瓣。
不是梅花,不是菊花,而是桃花。在这本被反复翻阅的诗集里,独独夹着一片桃花瓣。
她想起阿月说过,大小姐睡前必饮半盏杏仁茶,看书时爱捻着流苏……这些习惯,与在《诗经》里藏花瓣、偷偷写名字的举动,勾勒出一个更加鲜活、有着隐秘心事的少女形象。
沈清辞走到琴案边,手指轻轻拂过琴弦,发出低沉嗡鸣。琴旁的小几上放着一本琴谱,她随手翻开,却在扉页的背面,看到几行用簪花小楷写下的诗句,墨色较新,显然是近期所书:
“月明知我意,夜夜照孤襟。
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。”
这诗句……沈清辞反复咀嚼着。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?这天上的,是皇宫?是太子?还是别的什么?
她总觉得,这诗句里藏着说不清的愁绪和畏惧。
正当她凝神思索时,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“咔嚓”声,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。
沈清辞心头一凛,迅速将琴谱合上,恢复原状。她快步走到窗边,透过支摘窗的缝隙向外望去,只见院门口一个穿着靛蓝色比甲的瘦小身影一闪而过,看打扮像是个低等丫鬟。
是巧合,还是……有人在监视她?
她不动声色地退离窗边,又在内室缓缓踱步,假装仍在好奇地打量姐姐的旧物。手指拂过书架,在一排《女诫》、《列女传》之间,她注意到一本蓝皮册子似乎有些不同,书脊的颜色略深,像是经常被抽出来。
她抽出那本册子,封面上并无书名。翻开一看,里面竟是沈清漪手抄的一些杂记、游记,间或夹杂着几首她自己作的小诗。在一篇记述京郊桃溪之游的散记末尾,她看到这样一句话:
“溪畔桃花灼灼,偶遇一青衫书生,论及《山海经》,甚为投契。然母命催归,匆匆别过,未及问其姓名。惜哉。”
青衫书生……不是太子。
沈清辞合上册子,心绪纷乱。她原本以为姐姐只是个温顺接受命运的大家闺秀,可这些旧物拼凑出的,却是一个有着自己心事、甚至可能心有所属的少女。
那么,她突如其来的“病”,她口中的“不愿进宫”,是否也与此有关?
这个念头让沈清辞感到一阵寒意。如果姐姐的“病”并非意外,那她这个替身,卷入的又将是怎样的旋涡?
她将册子小心地放回原处,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,缓步走出漪澜苑。
阳光依旧明媚,她却觉得周身发冷。手中那片干枯的桃花瓣,被她紧紧攥在掌心,仿佛攥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(第十二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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