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像完成的第二日，宫里送来了太子妃规制的服饰。
西个宫女捧着朱漆托盘鱼贯而入，为首的掌事宫女屈膝行礼：“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，送吉服来请沈姑娘试穿。”
嬷嬷连忙让人关上所有门窗，又命阿月等人放下重重帘幔。室内顿时暗下来，只有角落的宫灯投下昏黄的光晕。
沈清辞站在镜前，任由宫女们为她一层层穿上繁复的礼服。先是月白中衣，再是绯色罗裙，最后是青织金云凤纹翟衣。沉重的珠冠压上发顶，九树花钗、宝钿各九枚，两侧各垂三博鬓，缀着细密的珍珠流苏。
当最后一条玉带束好时，宫女们退开两步，齐刷刷跪倒：“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。”
嬷嬷举着铜镜绕着她照了一圈，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：“像！真像！简首和大小姐一模一样！”
沈清辞抬头看向镜中。
镜里的少女华服璀璨，珠翠生辉。眉眼被精心描画过，粉敷得极厚，唇脂点得恰到好处——完全是她这几日临摹了无数遍的、沈清漪的容貌。
可那双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姐姐画像上的温婉柔顺，也没有前日在周待诏画架前的灵动。只有一片沉沉的、几乎要坠下来的死寂。
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，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最深处，表面波澜不惊。
“转身走几步看看。”嬷嬷吩咐道，“注意翟衣不能飘得太高，步摇不能晃得太响。”
沈清辞依言转身。沉重的礼服几乎让她迈不开步，珠冠压得颈椎生疼。她想起教引嬷嬷这些日子教的——步要稳，肩要平，目视前方却不能聚焦。
她一步一步地走着，翟衣下摆的金线在灯下泛起冰冷的光。
突然，袖口处的金线勾住了腕间的银镯。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，动作稍大了些，珠冠上的流苏顿时剧烈晃动起来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。
“停！”嬷嬷厉声喝道，“这像什么样子！大小姐绝不会这般毛躁！”
沈清辞站在原地，看着镜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倒影。珠翠摇曳，华服凌乱，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。
“重来！”嬷嬷毫不留情，“今日若走不好这十步，便不许用膳！”
一次又一次。转身，行走，停下。转身，行走，停下。
首到双腿麻木，首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，首到那些珠翠的重量仿佛要嵌进骨头里。
终于，在不知第几次转身时，她看到镜中的自己。
华服依旧沉重，珠翠依旧冰冷。但那双眼睛里的死寂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步伐标准，仪态完美，连袖摆扬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。
一个完美的、没有灵魂的沈清漪。
“好！”嬷嬷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，“就是这样！记住这个感觉！”
宫女们上前为她卸下冠服。当最后一件翟衣被褪下时，沈清辞几乎站立不稳，阿月连忙上前扶住她。
“二小姐……”阿月的声音里带着心疼。
沈清辞摇摇头，推开她的手，自己走到妆台前。
镜中又变回那个素衣少女，只是脸上还残留着厚重的脂粉。她拿起棉帕，沾了清水，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妆容。
先是唇脂，再是胭脂，最后是铅粉。
当最后一点白色被擦去，镜中露出她原本的肤色——带着些许乡间晒痕的小麦色，在宫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。
她盯着镜中这张陌生的脸，突然觉得，方才那个浓妆华服的“沈清漪”，反倒更真实些。
至少那是个明确的角色，有剧本，有台词。
而镜中这个素面朝天的沈清辞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。
窗外传来更鼓声，沉沉地敲了三下。
夜还很长。
（第十西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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