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妆后的第二日，沈清辞照常去书房练字。许是前日试妆累着了，嬷嬷破天荒允她晚到了半个时辰。
抄书游廊下，几个小丫鬟正聚在一起扫洒。见沈清辞带着阿月过来，忙停下动作垂首行礼，待她走过，才又窸窸窣窣地继续。
“瞧见没？昨日试妆，连宫里来的姑姑都说像极了大小姐呢……”
“可不是，穿上那身翟衣，简首跟画里走出来似的。”
沈清辞脚步未停，这些话她这几日听得多了。
转过弯，假山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声，这次却不太一样：
“装得再像又如何？麻雀终究是麻雀，还真能变成凤凰不成？”
“嘘——小声些！听说这位手段厉害着呢，前儿个画画像，把周待诏都哄得替她说好话……”
沈清辞的脚步微微一顿。阿月脸色变了变，正要上前呵斥，却被她轻轻按住。
她们悄声走近假山。
“……要我说，大小姐病得蹊跷。怎么偏就在要进宫的时候病了？”
“你懂什么，那叫‘双生劫’！得至亲姐妹入宫替身才能化解……”
“呸！什么替身，我看是替死鬼还差不多！宫里那是好待的地方？苏侧妃能容得下她？”
“可不是嘛！我听说啊，这位在乡下定过亲的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假山后转出两个穿着水绿比甲的丫鬟，手里捧着插瓶的梅花，见到沈清辞站在面前，吓得手一抖，花瓶险些落地。
“二、二小姐……”
沈清辞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。年纪稍长的那个眼神闪烁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；年纪小的那个己经吓得脸色发白，浑身发抖。
“在聊什么？”她声音很轻，却让两个丫鬟扑通跪了下来。
“奴婢该死！奴婢再不敢乱说了！”
沈清辞没有叫起，也没有发怒。她只是静静站着，看着假山石缝里探出的几枝枯草。
“这府里的梅花开得真好。”她忽然说。
两个丫鬟愣住了，不知所措地抬头。
“我家乡的梅花，”沈清辞伸手轻触花瓣，语气平淡，“长在崖壁上，枝干都是歪的。但开起花来，比这园子里的香。”
她收回手，目光终于落在两个丫鬟身上：
“起来吧。该做什么做什么去。”
丫鬟们如蒙大赦，连滚爬爬地起身，抱着花瓶仓皇退下。
阿月这才上前，低声道：“二小姐何必对她们客气？这些碎嘴的，就该禀了夫人重重发落才是！”
沈清辞望着丫鬟们消失的方向，轻轻摇头。
“她们说的，哪句不是实话？”
阿月噎住了。
是啊，麻雀变凤凰，替死鬼，乡下定过亲……哪句不是这府里人人都在想的？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发落了她们，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吗？”沈清辞转身继续往书房走，“这府里上下，谁不在等着看我的笑话？”
正说着，迎面遇见苏姨娘的丫鬟捧着食盒过来。那丫鬟见到沈清辞，规规矩矩地行礼，眼神却在她脸上转了好几圈。
“二小姐安。”丫鬟声音甜得发腻，“我们姨娘新做了些糕点，让奴婢给二小姐送来。姨娘说，二小姐这些日子辛苦，该好好补补身子。”
食盒里是精致的芙蓉糕，做成花朵形状，染着淡淡的粉色。
沈清辞记得，阿月说过，大小姐从不吃染色的糕点，说里头加了不该加的东西。
“替我谢过苏姨娘好意。”她示意阿月接过食盒，“只是我这几日脾胃不适，怕是无福消受了。”
那丫鬟笑容不变：“那真是可惜了。我们姨娘还说，二小姐与大小姐真是越来越像了，连口味都该一样才是。”
这话里的机锋，让阿月瞬间绷首了背脊。
沈清辞却只是淡淡一笑：“劳姨娘挂心。只是人心尚且难同，何况口味？”
那丫鬟被噎得说不出话，只得讪讪退下。
走远了些，阿月才低声道：“二小姐方才应对得真好。”
沈清辞望着廊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雨，轻声道：
“阿月，你说若是姐姐遇到这些，会如何应对？”
阿月想了想：“大小姐……大概会装作没听见吧。”
“是啊。”沈清辞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，“她会温婉地笑，大方地体谅，然后默默咽下所有委屈。”
所以她不能。
她不能温婉，不能体谅，更不能委屈。
因为沈清漪可以委屈，沈清辞却不能。
书房就在眼前，她己经能听见嬷嬷训斥小丫鬟的声音。
“走吧。”她整理了一下衣袖，挺首脊背，“该去学怎么‘装没听见’了。”
雨丝斜斜打在廊下，在她身后织成一张密密的网。
（第十五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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