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，宫中设小宴为太子妃“病愈”接风。
宴设在水榭，虽是冬日，西周却用琉璃屏风围得严实，地龙烧得暖意融融。太子赵珩端坐主位，沈清辞依礼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。
苏婉儿坐在下首第一位，穿着新裁的缕金百蝶穿花裙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她正含笑与身旁的李承徽说着什么，目光却不时瞟向上首。
酒过三巡，内侍呈上一道炙鹿肉。银盘旁配着一柄小巧的银匕，用来分割肉块。
沈清辞下意识伸手去取银匕——却用的是她自幼熟悉的、握筷子的手法。三指扣住匕身，拇指抵在匕柄末端，这是她在乡下割肉分食时养成的习惯。
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银匕的刹那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侍立在侧的一位老宫人瞳孔微缩。
电光石火间，她想起教引嬷嬷反复强调的宫廷礼仪：取银匕当以拇指、食指轻捏匕柄，余三指微蜷，姿态要优雅如拈花。
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。
她的手僵在半空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只即将犯错的手上。
苏婉儿己经放下酒杯，唇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沈清辞手腕突然一软，银匕从指尖滑落，“哐当”一声掉在碟沿。她随即以袖掩口，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咳得肩头轻颤，眼角泛红。
“姐姐这是怎么了？”苏婉儿立即关切地倾身，“可是旧疾又犯了？”
赵珩放下酒杯，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：“可要传太医？”
沈清辞勉强止住咳嗽，声音带着几分虚弱：“谢殿下关心，只是方才被酒水呛着了，并无大碍。”
她说着，自然地改用标准姿势拾起银匕，动作流畅得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。
老宫人垂下眼皮，默默退后半步。
宴席继续，丝竹声重新响起。
沈清辞小口啜着杯中果酒，能感觉到赵珩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，带着若有所思的审视。
她知道，方才的机智瞒得过旁人，未必瞒得过这位太子殿下。
宴席将散时，宫女奉上净手的玫瑰露。沈清辞正要伸手，却见赵珩亲自执起银壶，为她斟了少许。
这个举动让在场众人都怔住了。太子亲自伺候净手，这是何等的殊荣。
苏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
“谢殿下。”沈清辞垂下眼帘，将手浸入香露中。
赵珩的声音很轻，只有两人能听见：“耳后的胭脂，沾到衣领了。”
沈清辞心头巨震——她今早特意在耳后补了胭脂，伪装姐姐那颗小痣！
她强作镇定地擦拭手指，声音微不可闻：“臣妾失仪了。”
赵珩没再说什么，只是在她收回手时，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。
像试探，又像是警告。
离席时，月光如水银泻地。沈清辞走在宫道上，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。
方才宴席上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——苏婉儿的刁难，老宫人的警觉，太子意味深长的举动……
她抬头望向宫墙尽头那轮孤月，突然明白了姐姐诗句里那句：
“不敢高声语，恐惊天上人。”
在这九重宫阙里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而她的秘密，就像怀揣着一面随时会碎的琉璃镜，稍有不慎，便会万劫不复。
（第十八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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