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安的拇指在契约边缘反复，指腹能触到纸张上未干的墨痕，像条小蛇似的硌得人发慌。
他前世被996公司的霸王条款坑过三次，最狠那次被扣了整月绩效，此刻见着这卷墨迹未干的纸，后槽牙都跟着发酸：“每月供酒三十石？我这破院子一天能酿三坛就谢天谢地了，三十石？刘娘子当我家酒缸会下崽儿？”
刘婉娆垂眸整理袖口竹纹，眼尾却悄悄往上挑了半寸。
她早算过，沈安这酒清冽甘醇，比市面上浑黄的浊酒好出十倍不止，州城那些达官贵人请客，谁不想摆两坛“沈记小酿”充门面？
“沈公子若嫌量多，我可先预付三成定金。”她抬眼时眸中含着笑，“再说了，你那间漏雨的破酒窖，改改不就能多酿？”
沈安的后颈突然冒起细汗——这女人说话像剥笋，看似温和，刀刀都戳在他偷懒的命门上。
他低头再看契约末尾的“违约赔五百贯”，喉结滚了滚：“刘娘子可知，我如今连十贯都拿不出？真要赔，怕不是得把我捆去米行当长工？”
刘婉娆掩唇轻笑，袖中指尖却悄悄掐了把掌心。
她何尝不知沈安的顾虑？
可这“沈记小酿”若不趁热打铁，等旁的酒坊偷了方子，利润至少折半。
“沈公子若信不过，我让账房再誊一份，条款逐条念给你听。”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，跟来的老账房立刻抱出算盘，“每月三十石是保底量，若你能多酿，我按每石加两贯收。”
算盘珠子“噼里啪啦”响成一片，沈安的手指无意识敲着大腿。
前世他算过无数报表，此刻却觉得这算珠比KPI还烫人。
首到老账房念到“预付三百贯，分三期到账”时，他的眼睛才亮了亮——三百贯够买五亩水田，再修修漏雨的屋顶，给阿牛添两身粗布衫……
“成！”沈安把契约往怀里一揣，动作快得像偷摸拿了糖的孩童，“但得先让我那教书先生舅舅过过眼，他最会看这些‘蜘蛛爬的字’。”
刘婉娆望着他发顶的呆毛，嘴角笑意更深了——这书生看似精怪，到底存着几分赤子之心。
她招了招手，挑夫便抬着银匣上前：“首期一百贯，沈公子收好了。”
银铤的冷意透过木匣渗出来，沈安的指尖微微发颤。
他前世在写字楼里敲键盘，最盼的就是发工资那日；如今捧着真金白银，心里却像塞了团乱麻——他不过想酿点酒自己喝，怎么就跟米行老板娘签了卖身契似的？
“阿牛！”沈安扯着嗓子喊，“把后院那间破猪圈收拾出来！”
阿牛正蹲在井边刷酒坛，听见动静差点把坛子摔了：“沈秀才，那猪圈味儿可冲了！”
“冲？”沈安抄起根竹竿往猪圈里捅，霉味混着陈年猪粪味“轰”地涌出来，他却眯起眼笑，“正好隔温！热天用草席遮顶，冷天砌个火塘，分成热区冷区……”他掰着手指头数，“热区催发酵，冷区慢慢陈酿，能多酿一倍！”
阿牛挠着后脑勺，扛着锄头往猪圈走：“秀才说咋整就咋整！”
小六子缩在墙角啃黄瓜，听见“多酿一倍”，耳朵立刻竖起来。
他本是街上混混，前儿偷喝沈安的酒被抓了现行，刘婉娆说“要么去米行当杂役，要么送官”，他才哭丧着脸来干活。
此刻见沈安蹲在地上画酒窖图，他凑过去：“沈相公，筛酒渣咋整？我前日偷……帮着筛，总筛不干净。”
“像哄孩子睡觉。”沈安用竹筛舀了勺酒醅，手腕轻轻颠着，“动作要轻，别把米渣弄碎了。”竹筛在他手里转得像朵花，酒液淅淅沥沥落进陶瓮，清得能照见小六子脸上的疤。
小六子盯着筛子发愣——他偷过酒、偷过鸡，却从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筛法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大宋：我的悠闲生活被曝光了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“原来酿酒比偷酒难多了。”他嘟囔着，也抄起个竹筛学样，结果酒醅撒了半地，“哎呦我的爷，这比偷钱还累！”
沈安弯腰收拾酒醅，余光瞥见墙根下的竹轿帘角——刘婉娆站在那儿，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，正垂眸记着什么。
他心里“咯噔”一跳：这女人该不会连筛酒的手法都要记去？
首批二十石酒装坛那日，村道上飘着细密的雨丝。
阿牛和几个佃农扛着酒坛往马车上搬，酒坛上的“沈记”二字被红漆描得发亮。
沈安蹲在门槛上啃炊饼，眼尾却悄悄往村口瞄——他就知道，孙大发那老东西不会消停。
果然，马蹄声“哒哒”响起来时，孙大发带着七八个壮汉朝路口一拦，腰间的酒葫芦晃得叮当响：“都别搬！这酒用了邪术，官府要查禁！”
沈安慢悠悠擦了擦手，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：“孙老板说的官府，可是县太爷？”他抖了抖那张纸，朱红大印在雨里泛着光，“前日我给县丞老爷送了两坛酒，他醉醺醺说‘民间零贩，何须禁？’，这许可条子，热乎着呢。”
人群里传来抽气声。
孙大发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虾，手指哆嗦着指向沈安：“你……你这是行贿！”
“县丞老爷说‘酒是好的，礼是坏的’。”沈安摊开手，“我可没送银子，就两坛酒。他喝高兴了，顺手批了条子——难不成孙老板觉得，县丞老爷的酒量，还尝不出酒里有没有邪术？”
围观的乡邻哄笑起来。
孙大发的跟班们你看我我看你，谁也不敢再拦。
孙大发踹了脚路边的石子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新做的青布衫，最后只能甩下句“走着瞧”，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刘婉娆的竹轿不知何时到了近前，她掀起轿帘，指尖捏着张文书：“沈公子，我让人去府衙问过了，商牌备案只需三贯钱。”她晃了晃文书，“把‘沈记’注册成独门商牌，往后谁要仿你的酒，就是偷你的名讳，官府能抓去打板子。”
沈安的后颈又冒起细汗。
他最怕的就是“知名”二字——前世被领导当典型表扬，结果天天加班到十点；要是成了“沈记小酿”的东家，保不准哪天知州大人要请他去讲“酿酒秘术”，那还不得把他累秃了？
“不备案！”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，“我这酒是家传的，祖爷爷的祖爷爷传下来的，凭啥要告诉官府？”
刘婉娆早料到他会拒，从袖中摸出块糖霜梅子递过去：“那便只备案商牌，工艺写‘家传秘术’。往后你只消在契约上按个手印，产销全由我米行管，你坐收三成利润——如何？”
沈安舔了舔嘴唇。
糖霜梅子甜丝丝的，像极了他酒里的回甘。
他望着马车上的酒坛，又想起前日阿牛娘来借米时的愁容——三成利润，够给村里的孩子们请个先生，够修修村头的破桥……
“成。”他咬了咬牙，“但得写清楚，我只负责酿酒，别的一概不管。”
刘婉娆笑着应下，眼尾的细纹里藏着三分得意——她要的就是这个“沈记”的名，有了商牌，往后便是开分号、做酒曲，都能名正言顺。
当晚，沈安的土炕上堆着小山似的铜钱。
他脱了鞋盘着腿，一枚枚数着，铜锈味混着酒香味钻进鼻子。
数到一百二十贯时，他的手停了——这是首批酒的分成，够他买十石米，够修三间大瓦房，够……
“我只是想喝口好酒。”他瘫在席子上，望着屋顶漏雨的破洞叹气，“怎么就成了‘沈记东家’？”
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小六子撞开院门，裤脚沾着泥，说话都不利索了：“沈……沈相公！孙、孙大发勾结巡税务的人，说要查你偷漏曲税！我、我看见他们打灯笼往村里来了，灯笼上……”
他的话被夜风吹散。
沈安翻身坐起，听见远处传来“噼啪”的灯笼纸响，隐约能看见几个黑影在村口晃动，灯笼上的红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——是“巡税务”三个大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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