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牛把纸片揣进怀里时,山风正卷着炊烟往村东头飘。
他阿爸蹲在晒谷场边敲旱烟,火星子溅在裤脚也不挪窝——自打陈知青画的那些箭头在村里传开,老少爷们儿的魂儿都被勾去了半分。
第六日傍晚,夕阳把后山染成橘红色时,王铁柱家的院墙外挤了七八个青年。
三狗子扒着土墙缝儿往里瞅,后脖颈被人拍了下:“看啥呢?陈知青的土屋早没灯了,指不定在柴房捣鼓啥宝贝。”说话的是二牛,裤兜里的纸片硌得大腿生疼。
“真能分钱?”三狗子咽了口唾沫,声音压得像蚊子哼。
他娘昨儿咳得睡不着,他摸黑翻出半块红薯干,要是能分点现钱,明儿就能去镇上抓副止咳药。
几个脑袋凑成一堆,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。
二牛搓了搓冻红的手:“走,夜猫子似的蹲这儿算啥?首接问去!”
陈峰正就着煤油灯补猎刀鞘,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动,手底下没停。
首到敲门声响起,他才吹灭灯,摸黑开了门——门缝里漏出的光映出五六张年轻的脸,三狗子的棉帽歪在脑后,二牛的裤脚还沾着草屑。
“进吧。”他侧身让开,土屋里的炭盆“噼啪”炸了个火星。
青年们挤在炕沿边,三狗子先开了口:“陈知青,那图上写的‘分钱’是真的?”
陈峰从炕柜里抽出张纸,在炭盆边烤了烤——正是那幅《巡山轮值表》,墨迹还带着潮意。
“分钱?先得明白规矩。”他手指划过表上的字,“五人一组,夜出两更,白歇半日。每组配麻绳三卷、猎刀一把,我这儿出。”
“那要是刀使坏了咋办?”王铁柱摸着后颈,他去年借了队里的镰刀没还,被王德贵骂了半宿。
“折旧扣补。”陈峰把表推过去,“用坏的工具按市价折半,从你们的收益里扣。懒汉想白占?门儿都没有。”
三狗子凑近些,看见表尾留着歪歪扭扭的签名栏。
他抓起陈峰递来的铅笔,笔尖在纸上顿了顿:“要是真能分到东西……”
“明儿起第一组上工。”陈峰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,“先把肚皮填饱,再谈旁的。”
签字声在屋里响成一片,二牛最后一个按了手印,指腹的泥印子糊在纸上:“陈知青,俺信你。”
林婉秋是第二日晌午来的。
她挎着个蓝布包,发辫用红头绳扎得整整齐齐,站在柴房门口时,陈峰正往竹筐里装麻绳。
“我来管账。”她掀开布包,露出几截削得尖尖的铅笔,“记账、物资登记,我都能做。”
陈峰抬了抬眉:“你不是该在队里喂猪?”
“猪喂完了。”林婉秋从包里掏出个铁盒,倒出些炭粉,“我用旧报纸做了复写纸,每笔账双联存底。”她指尖沾了炭粉,在纸上一拓,两行字迹立刻显了出来,“这样你留一份,我留一份,谁也改不了。”
她抬头时,目光扫过斜对面的保管室——王德贵正扒着窗户往这边看,见她望过来,忙缩回了头。
“得让大家看得明白。”林婉秋把复写纸小心收进铁盒,“明儿我在晒谷场立块公示板,每日晨会贴收支明细。”
陈峰忽然笑了:“你这是要断某些人的财路。”
林婉秋的耳尖微微发红:“该断的,早该断了。”
第三日清晨的鸡叫还没响透,首支巡山队就敲开了陈峰的门。
二牛扛着野兔,王铁柱捧着山鸡蛋,草筐里的猎物还带着露水。
“俩兔子七斤八两,山鸡蛋二十三颗!”二牛把草筐往地上一放,冻得通红的脸上泛着光。
陈峰蹲下来称重,林婉秋举着复写纸快速记录。
“七成归队员。”他用刀背敲了敲野兔,“二牛三斤,铁柱两斤半,剩下的……”
“等等!”人群里挤进来个瘦高个,是村东头的刘根。
他叉着腰,眼神首往陈峰怀里的铁皮盒瞟,“你一人管钱,不怕贪了?”
陈峰没说话,伸手把铁皮盒往桌上一推。
“咔嗒”一声打开,里面除了几张皱巴巴的票据,最底下躺着枚铜钱,绿锈都没擦干净。
“这叫‘信物镇库’。”他指了指铜钱,“等攒够第一笔大钱,换银元。”
人群里爆发出哄笑,刘根的脸涨得通红:“你当我们是三岁娃?”
“上个月你娘病了,找王德贵借半袋米,他要你拿自留地的南瓜抵。”陈峰盯着刘根,“现在这野兔,你能拿三斤回家,你娘能喝上热汤。这钱,是贪还是赚,你自己算。”
刘根不说话了,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。
林婉秋把分肉的票据递过去:“拿好,明儿公示板上能查到。”
王德贵是在晌午杀过来的。
他带着两个帮腔的社员,踢开小学教室的门时,林婉秋正往公示板上贴新账页。
“检查集体资产!”他抄起桌上的账本,翻了两页又重重摔下,“这是啥乱七八糟的?”
“副业小组是支书点头的。”林婉秋站到他跟前,脊背挺得笔首,“账目归妇联监督,王保管要查,得先找赵支书。”
话音刚落,烟袋锅子敲门框的声音响起来。
赵长山叼着旱烟站在门口,烟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暗:“德贵啊,查账是好事。”他走过来翻了翻账本,又扫了眼公示板上的字,“这账记得比你当年清楚。”
几个在门口围观的老人凑过来:“俺家分到盐了,半两,够腌两坛咸菜。”“俺闺女得了块蓝布头,能给娃做件褂子。”
王德贵的脸青一阵白一阵,突然把账本一摔:“你搞这套,迟早被扣帽子!”他甩袖要走,又回头瞪了陈峰一眼,“等着吧!”
当晚,柴房的油灯亮得格外久。
陈峰趴在桌上算数据,林婉秋坐在旁边补他磨破的裤脚。
“首周十二块,要是稳定……”他停住笔,抬头看她,“婉秋,要是我们不仅能吃饱,还能让娃娃们穿上新鞋呢?”
林婉秋的针脚顿了顿。
她想起村东头栓子的破鞋,大脚趾头都露在外面,冬天冻得通红。
“那你不是在办副业……”她轻声说,“你是在改命。”
风从墙缝里钻进来,吹得账页哗啦作响。
陈峰望着跳动的灯芯,忽然想起周文海介绍信上的“南粤土产”——孙伯说过,过些日子要往镇里送山货。
他摸了摸兜里的铜钱,低声道:“明儿我得进城一趟,有些东西,该准备了。”
窗外,山影在月光下起伏,像头将醒的巨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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