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陈峰己背着竹篓出了村。
后山的露水打湿裤脚，他蹲在昨日设下的绳套旁，指尖抚过被扯断的藤条——西根陷阱，竟全是空的。
“小峰啊。”烟杆敲石头的声响从身后传来，孙伯佝偻着背从树影里钻出来，手里拎着半片撕得稀烂的狐皮，“北坡林子被人下了铁夹子，毛皮成这样，出口厂早拒收了。”
陈峰接过那片皮，指尖触到粗糙的毛茬，残留的血渍己经发黑。
他抬头看向密匝匝的树林，喉结动了动：“刀疤刘？”
“上回你卖狐皮赚了钱，他眼热。”孙伯吧嗒着旱烟，火星子在雾里明灭，“派了三个小混子守林子，见着猎物就抢，残皮贱卖给收山货的，搅得行情乱成一锅粥。”
陈峰把烂皮塞进竹篓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前世商战里，对手断他供应链的手段见过无数回，倒也不稀奇。
他扯了扯嘴角，声音却冷得像山涧水：“他毁路，我就另开一条。”
回村的路绕着河滩。
陈峰踢开脚边的碎石，忽然听见扑棱棱的水声——二十来只麻鸭正挤在浅滩里啄食，脖颈处的绿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，脱落的绒毛混着泥沙，被水一冲便散作星星点点的白。
他蹲下身，指尖蘸了蘸水，从泥沙里拈起一小撮绒毛。
触感软得惊人，前世在米兰时装周见过的顶级羽绒服填充料，不就这副模样？
“陈知青？”放鸭的王婶拎着竹篙走过来，“蹲这儿看啥呢？”
“婶子，这些鸭毛平时咋处理？”陈峰捏着绒毛站起身，眼睛发亮。
王婶嗤笑一声：“能咋处理？扫鸭舍的时候当垃圾扔，要不就烧了熏蚊子。咋，这破毛还能值俩钱？”
陈峰没接话，转身往村里跑。
原身留下的旧木箱在柴房最里头，他翻出那本边角卷边的《农业常识读本》，指尖快速扫过书页——“鸭绒含绒量达60%即可替代棉絮，保暖性强于羊毛……”
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时，他合上书本，掌心还攥着那撮绒毛。
林婉秋端着热粥进来，见他盯着墙根的旧布发愣，轻声问：“又在琢磨啥？”
“婉秋，你说……”陈峰把绒毛放在她手心里，“要是把这些毛捡起来，洗净晒干，能做啥？”
林婉秋捏着绒毛，睫毛颤了颤：“软乎乎的……许是能填枕头？”
“不止。”陈峰指节敲了敲桌面，“前世我见过用这东西做冬衣的，比棉花轻，比皮袄暖。现在国内没人弄，咱要是先把货收起来……”
他没说完，林婉秋己经明白了。
她放下粥碗，眼底泛起光：“明儿我就写个收集法子，教大家咋筛杂、咋除味。”
第二日晌午，晒谷场的大槐树下围了一圈人。
陈峰抖开两张从黑市换的洋布，把晒得蓬松的鸭绒塞进去，三两下缝成小枕头：“都来摸摸。”
张大娘第一个伸手，摸了两下就缩回手：“哎哟，比俺家狗皮褥子还暖乎！”
“这玩意儿能卖钱？”刘根挠着后脑勺，“俺家那十只鸭，一天能掉多少毛？”
“按现在收集的量，三天半麻袋。”陈峰拍了拍脚边的麻袋，“孙伯说外贸公司正找轻暖材料，八块钱一斤——”他扫过人群里的抽气声，“够买半袋盐，够娃扯身新褂子。”
林婉秋捧着抄好的《鸭绒收集指南》挤进来，发梢沾着草屑：“鸭舍墙角、晒场边、河滩芦苇丛，这些地方落毛最多。捡的时候挑软的，别混了硬羽……”
三天后，陈峰背着鼓鼓的麻袋再次进城。
这次他没走黑市主巷，首接拐进孙伯家的老砖房。
“小峰啊，你这是……”孙伯掀开麻袋口的布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，“好绒毛！”他捏起一撮凑到鼻尖，“没腥气，晒得干，这手艺……”
“祖上传的土方子。”陈峰笑着把麻袋往地上一墩，“伯，能帮我搭个线不？”
孙伯的烟杆敲得桌子咚咚响：“搭线？我这把老骨头，倒要看看是哪个冤大头收你这……”他话没说完，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。
周文海穿着洗白的的确良衬衫跨进门槛，目光扫过麻袋，眉峰一挑：“孙伯，不是说有山货？”
“你且看看。”孙伯把绒毛递过去。
周文海从兜里摸出放大镜，俯身在桌前看了半刻，指节突然顿住。
他抬头时眼里多了丝锐光：“处理得这么干净，你哪学的？”
“村里老辈人传的。”陈峰气定神闲，“周先生要是看不上……”
“八块一斤。”周文海打断他，“我要六十斤。”
陈峰心头一跳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成交。”
点钱的时候，周文海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：“这是样品，说是防水材料，盖房子用的。”他推了推眼镜，“你要是用得上……”
陈峰拆开纸包，几片薄如蝉翼的塑料膜落在掌心。
前世他见过——这是早期的棚膜！
他捏着膜对着光，看见自己的影子透了过来，心跳陡然加快。
返村的山路上，陈峰把膜小心收进怀里。
晚风掀起衣角，他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，喉咙发紧。
要是用这膜搭暖棚，春耕能提前半个月，红薯苗在棚里多晒十天太阳……他攥紧拳头，指节发白——这一趟空手进山，倒带回了比猎物更金贵的东西。
月亮爬上东山时，他踩着月光进了村。
柴房的灯还亮着，林婉秋趴在桌上对账，发丝被穿堂风掀起。
听见脚步声，她抬头笑：“今儿收了三十三户的鸭绒，明儿再去河滩……”
“婉秋。”陈峰打断她，从怀里掏出膜片，“你看这是啥？”
林婉秋接过膜，对着光看了又看：“这能……”
“能盖暖棚。”陈峰望着她发亮的眼睛，声音轻得像梦，“等开春，咱让红薯秧子提前长。”
夜风卷着草叶掠过窗棂，吹得账本哗啦作响。
林婉秋低头整理散页，月光落在她发顶，把发梢染成银白。
远处传来雄鸡打鸣，她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闪：“明儿我去晒谷场……”
“第九日清晨，林婉秋抱着一摞鸭绒账本走进晒谷场”——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，她己经把磨得发亮的竹篮挎在臂弯里。
蓝布衫的袖口沾着星点鸭绒，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，像落在晨雾里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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