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里的冬天,是裹挟着呜咽风声和透骨寒意的漫长刑罚。沈清澜的肚子,如同这贫瘠土地上唯一不受控制般膨胀的果实,在破旧棉袄下日益凸显。
李家人的目光,也随着她腹部的隆起,变得更加复杂:李老拐是掺杂着得意与急切的期盼,李婆子则是精打细算的审视下,隐藏着一丝不容失败的紧张。
“一定要是个带把的。”这句话,沈清澜在无数个深夜,听到李婆子在隔壁炕上翻来覆去地念叨,像是念给山神听的咒语。
她曾在夜深人静时,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腹部,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。这个生命,源于最深的屈辱和暴力,是枷锁的证明。可它又在她的身体里躁动,与她血脉相连。她无法像李家人那样,纯粹地将它视为一个“工具”或“成果”。
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和暗流汹涌的焦灼中滑过。秋去冬来,当第一场薄雪如同劣质的盐巴,稀疏地撒在李家坳的屋顶和山梁上时,沈清澜的产期近了。
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,寒意能穿透土墙,首往骨头缝里钻。沈清澜在土炕上被一阵紧过一阵的宫缩痛醒。起初她咬着牙忍耐,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里衣。但疼痛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,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她的意志。
“呃……”压抑不住的痛吟终于从齿缝间漏出。
睡在堂屋的李婆子最先被惊醒。她披着棉袄进来,就着油灯看了一眼沈清澜煞白的脸和汗湿的额头,眼神锐利,没有丝毫怜悯,只有对“成果”即将揭晓的专注。
“要生了。”她干瘪的嘴唇吐出三个字,转身出去,很快端来一盆冷水,扔下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旧布。“忍着点,女人都得过这一关。”
没有产婆,没有医生,甚至没有一句安慰的话。在这闭塞的山村,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,被看作是女人天生就该承受、且必须独自承受的过程。
李老拐也被吵醒了,他在门外焦躁地踱步,瘸腿踩在冰冷地面上的声音,混杂着风声和沈清澜逐渐无法抑制的呻吟,构成一曲怪诞的催产乐。
剧痛如同海啸,一波波席卷而来,将沈清澜的意识冲撞得支离破碎。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,张大嘴拼命呼吸,却只能吸入冰冷的、带着霉味的空气。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粗糙的炕席,折断,渗出血丝。
疼痛的间隙里,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开满向日葵的田野,阳光灼热,陈浩的笑容温柔……下一刻,景象碎裂,变成李老拐狰狞的脸,李婆子冰冷的眼神,打谷场上那个女人充满恨意的凝视……
“啊——!”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,带着濒死般的绝望。
不知过了多久,在一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极致痛苦达到顶峰后,身体猛地一空。
紧接着,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,划破了土房里压抑的沉寂。
“生了!”门外的李老拐声音带着激动和迫不及待。
李婆子动作麻利地用那块旧布擦拭着婴儿身上的血污,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初见孙辈的温柔,更像是在处理一件刚刚到货的物品。她飞快地检查着……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滞。
沈清澜虚脱地瘫在炕上,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,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她艰难地转动眼珠,看向李婆子。
只见李婆子那布满皱纹的脸,在昏暗的油灯下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紧张的期盼,瞬间垮塌,转化为一种极度失望和毫不掩饰的嫌恶。她的嘴角向下撇着,像是吞了苍蝇一般。
她甚至没有把婴儿抱到沈清澜眼前看看,只是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语气,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冰冷刺骨的字:
“赔钱货。”
这三个字,像三把冰锥,狠狠扎进了沈清澜刚刚经历完生死考验、无比脆弱的心脏。
……是个女儿。
作者“简一乐”推荐阅读《被卖山村那一天,我开始了反杀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她看到李婆子随手将那个还在微弱啼哭的婴儿放在她脚边,仿佛那是什么不洁的东西。然后,老太太阴沉着脸,端起那盆血水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门外,传来了李老拐急切的询问:“娘?咋样?是小子不?”
然后是李婆子没好气的、带着浓浓失望的回应:“是个没把的!白忙活一场!”
李老拐瞬间的沉默,比任何咒骂都更让人窒息。紧接着,是他暴躁的跺脚声和低吼:“妈的!真晦气!”
院子里,寒风依旧呼啸。
没有人记得,按照此地哪怕最简陋的习俗,刚生产完的产妇也该喝上一碗红糖水暖身补气。
沈清澜躺在冰冷的炕上,身下的污秽和血腥味不断传来。身体的剧痛还在持续,心口的寒意却比这冬夜更甚。生育的伟大?生命的喜悦?在这里,统统被践踏在地,轻蔑地扫入角落,只因为她生下的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女儿。
她偏过头,看着被随意放在自己脚边的那个小包裹。
襁褓是破旧的,婴儿很小,皮肤红彤彤、皱巴巴,像只小猴子。她闭着眼睛,小嘴微微动着,发出细弱的、猫儿一样的哭声。
这就是她的女儿。在她受尽屈辱的身体里孕育,在她历经磨难后降生,却从一开始就被打上“赔钱货”烙印的孩子。
一股深沉的悲哀和无力感,几乎要将沈清澜吞噬。
就在这时,仿佛感应到母亲的目光,那个小小的女婴,忽然停止了哭泣,努力地、笨拙地动了动被包裹住的小手。一只更小的、嫩的手指,从襁褓的缝隙里挣扎着伸了出来,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着。
沈清澜鬼使神差地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抬起自己那布满伤痕和污垢的手,轻轻伸了过去。
那只小小的、柔软的手指,恰好抓住了她的一根食指。
那么小的手,那么微弱的力道,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沈清澜冰封的心脏,传遍了她的西肢百骸!
一种从未有过的、汹涌而强大的情感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、所有的绝望、所有的算计!
那是母性。
最原始,最本能,也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这力量,与爱情无关,与尊严无关,甚至与这个孩子的来历无关。它只源于血脉的连接,源于这十个月的同呼吸共命运,源于这刚刚经历的、共同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生死相依。
她看着那个小小的、脆弱的存在,看着她抓住自己手指的模样,一股想要保护她、让她活下去、让她不受自己经历过的这一切苦难的强烈欲望,如同火山喷发,在她心中轰然炸响!
泪水,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。不再是屈辱的泪,绝望的泪,而是混合着心痛、怜惜和一种崭新决心的滚烫液体。
她小心翼翼地,用另一只手,轻轻将女儿抱了起来,搂进自己冰冷的怀里。用自己的体温,去温暖这个刚刚降临、却己饱受冷眼的小生命。
“不怕……”她低下头,用干裂的嘴唇,轻轻碰了碰女儿的额头,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妈妈在这里。”
窗外,北风依旧凛冽。土房里,血腥气尚未散去。
但有些东西,己经不一样了。
沈清澜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,眼神不再是空洞的冰冷,也不是疯狂的恨意,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如同磐石般坚毅的柔光。
她有了必须活下去,并且要活得更好的理由:保护怀里这个无辜的孩子,让她挣脱这个注定充满偏见和苦难的牢笼。
女儿的劫,是她的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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