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清澜,己经死了。”
李婆子那句话,连同那封信化为灰烬的画面,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不仅绞碎了沈清澜最后的希望,更将她灵魂里残存的、对人性最后的微弱期待也一并剜去。
她不再呕吐,但那并非身体的好转,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源自精神层面的麻木。腹中的生命在悄然生长,她却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正在加速腐朽。李家人改善的待遇,此刻尝来,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自己的骨血,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。
她像个真正的提线木偶,更加沉默,更加顺从。李婆子让她往东,她绝不会往西。甚至连李老拐偶尔带着酒气的靠近,她也能僵硬地忍受,不再流露出丝毫反抗的迹象。她的灵魂仿佛彻底缩进了那个夜晚在泥土上画下的复仇符号里,冷眼旁观着这具躯壳的屈辱求生。
几天后的一个晌午,村子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。不是年节的喜庆,也不是寻常的争吵,而是一种混杂着起哄、叫好、女人尖利哭喊和男人粗暴咒骂的喧嚣,如同沸腾的泥沼,从村子中心的方向传来。
李婆子正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,听到动静,侧耳听了听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,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兴致。她放下手里的活计,对正在扫院子的沈清澜瞥了一眼,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:
“走,跟我去看看。”
沈清澜握着扫帚的手指微微一紧。
但李婆子的命令不容置疑。
她放下扫帚,低眉顺眼地跟在李婆子身后,第一次,主动踏出了这个囚禁她许久的院子。
院外的世界,依旧是破败、泥泞、闭塞的。但行走在其中,感受着脚下真实的土地,看着两旁低矮的土房和偶尔探出的、带着各种意味目光的村民,沈清澜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。
喧闹声越来越近。就在村子中央一块相对开阔的、像是打谷场的地方,围了密密匝匝一圈人。男女老少都有,他们伸着脖子,脸上带着兴奋的、看戏的表情,不少人还在高声叫好。
“打!使劲打!看这婆娘还敢不敢偷懒!”
“王老五,没吃饭啊?下手这么轻!”
“把她裤子扒了打!让她长记性!”
污言秽语和哄笑声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声浪。
李婆子熟门熟路地挤进人群,沈清澜被迫跟在她身后,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,看到了里面的景象:
一个身材干瘦、面色黝黑的男人,正抡着一条粗质的赶牛鞭,一下一下,狠狠地抽打在一个蜷缩在地的女人身上。
那女人破衣烂衫,头发散乱,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。她抱着头,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小兽般的哀鸣。
而周围的人群,还在不断煽风点火。
“对!就这么打!打打就老实了!”
“听说她昨天偷藏了半个饼子想给她那赔钱货毛丫头?反了天了!”
“王老五,今天不把她打FU了,你以后在咱李家坳还咋抬头?”
沈清澜浑身冰冷。
她不是没见过暴力。李老拐的拳脚,她亲身承受过。但眼前这一幕,是公开的、集体的、甚至带着某种“庆典”意味的施暴。这不是个人情绪的失控,而是一种被整个环境默许、甚至鼓励的“规矩”!
这里的道德和法律,己然失效。文明世界的准则,在这片被大山隔绝的土地上,荡然无存。弱肉强食,男权主导,宗族大于王法……这些她只在历史书中读到的残酷字眼,此刻化作了血淋淋的现实,砸在她的面前。
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让她如坠冰窟。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群人类中间,而是误入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野蛮部落。
那叫王老五的男人,在众人的鼓噪下,似乎更加亢奋,下手也越来越重。鞭子破空的声音,皮肉被抽打的闷响,女人的哀嚎,刺激着每一个围观者的神经。
就在这时,不知是巧合,还是求生的本能让那女人试图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,她猛地抬头,乱发间,一双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几乎凸出的眼睛,绝望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。
她的视线,穿过了攒动的人头,猝不及防地,与站在李婆子身后、脸色苍白的沈清澜,对了个正着!
时间,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。
沈清澜以为自己会看到求救,看到哀怜,看到同为受害者的共鸣。
然而,没有。
那双眼睛里,什么都没有。没有泪光,没有软弱,甚至没有对施暴者的恐惧。只有一片近乎疯狂的、扭曲的、如同地狱之火般熊熊燃烧的:恨意!
那恨意如此浓烈,如此纯粹,仿佛凝聚了她一生所有的痛苦和不甘,不仅恨那个施暴的男人,恨这些起哄的看客,似乎也恨这世间所有能站立行走、冷眼旁观的一切,包括……此刻站在这里,衣着相对干净、看似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沈清澜。
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沈清澜的心上,让她猛地一颤,几乎要窒息。
那不是求救的信号,那是来自深渊的凝视,是同类的警示,更是一种无声的质问:你看,这就是我们的下场!你又能好到哪里去?!
就在沈清澜被那眼神钉在原地,浑身血液倒流之际,李婆子似乎看够了,也可能是觉得这场面对于“怀了娃”的沈清澜来说过于刺激,她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、像是满意又像是嘲讽的表情,转身对沈清澜低声道:
“看见没?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。回去吧。”
沈清澜如同梦游般,跟着李婆子挤出人群。身后,鞭打声和哄笑声依旧,如同背景音,为她所认知的这个世界,奏响了一曲野蛮而绝望的挽歌。
回到那个熟悉的、黄土夯成的院子,沈清澜却觉得,这里和外面那个血腥的打谷场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无非是公开的暴力和私密的暴力,集体的冷漠和个人的冷漠之分。
她默默地拿起之前放下的扫帚,继续扫地。
但她的脑海里,却反复回放着那个女人最后看向她的、充满疯狂恨意的眼神。
那恨意,没有让她恐惧,反而像一剂猛药,刺破了她连日来的麻木。
是啊,恨。
在这里,爱是奢侈,善良是软弱,文明是笑话。
唯有恨,才是最真实、最强大的生存动力。
她抬起头,望向远处连绵的、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山峦,眼底深处,那冰封的荒原之下,黑色的岩石悄然移动,碰撞,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、坚定而冷硬的回响。
她不仅要活下去。
她还要牢牢记住今天的每一幕,记住那鞭子的声音,记住那看客的嘴脸,记住那绝望的恨意。
这些,都将是她未来复仇之路上的薪柴。
野蛮的盛宴终将散场,但被仇恨淬炼过的灵魂,不会永远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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