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天眼中流露出冰冷的杀意之后，沈清澜感觉到李家母子看她的眼神里，除了惯常的嫌弃与冷漠，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那并非尊重，而是野兽对另一种潜在威胁的本能警觉。他们或许说不清那是什么，但确确实实被那瞬间迸发的、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意刺了一下。
这并未让他们的行为有所收敛，反而像是在阴暗角落里发酵的霉斑，滋生着更恶毒的念头。
沈清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，心底的冰层越来越厚，也越来越坚硬。
她像一块被投入深海的黑石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，表面沉默，内里却在疯狂地计算着每一分逃离的可能，也为此做着充足的准备。与春苗的接触依旧谨慎而短暂，但每一次眼神交汇，每一次细微的物品传递（有时是一小撮能消炎的草药，有时是一块藏起来的、还算干净的红薯，她们在家外找了个妥当的地方藏起来），都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，彼此确认着对方手中那微弱火把的存在。
她必须更加小心，李婆子那双眼睛，毒得像蛇，似乎总能在她思绪飘远、望向山外时，适时地投来审视的一瞥。
日子，就在这种表面死寂、内里暗流汹涌的紧绷中，又滑过了一段时日。
这天傍晚，天色灰蒙蒙的，像是要下雨。
沈清澜端着半盆麸皮拌好的鸡食，走到院子角落的鸡圈旁。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立刻“咕咕”叫着围拢过来。她机械地将鸡食撒在地上，心思却全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的一条可能路线上：穿过屋后那片荆棘丛，绕过李富贵家的宅基地，是否能避开村口那条主要的路？
就在这时，堂屋虚掩的门缝里，隐隐传出了李婆子和李老拐压低的交谈声。风声似乎小了些，那声音便断断续续、却又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朵。
“……两个丫头片子，光吃饭不干活，就是两张白吃饭的嘴！”这是李婆子那干涩而精于算计的声音。
“那能咋整？还能扔了不成？”李老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烦躁和不耐。
“扔？那不成，好歹是两条命，传出去不好听。”李婆子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，
“邻村那个王老棍，还记得不？就是打了一辈子光棍那个。前些天我碰上他，他托我打听，想买个童养媳，说是能干活就成，……”
沈清澜撒鸡食的手，猛地顿住。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，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只剩下堂屋里那恶魔般的低语。
“童养媳？”李老拐似乎愣了一下，“他出多少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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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把丫丫……卖给他？”李老拐的声音里有一丝犹豫，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，“……也行！反正是个赔钱货，养着也是白养！能换点钱，再买个能生儿子的，也值了！”
“我看就这么定了！过两天我就去给王老棍回话。丫丫大点，能卖这个价。二丫太小，没人要，先留着，以后再说……”
“砰啷——！”
一声刺耳的脆响，猛地打断了堂屋内的密谋！
沈清澜手中的粗陶鸡食盆，从僵硬的指间滑落，重重地砸在脚下的石头上，瞬间碎裂成几片。混杂着麸皮和烂菜的污秽鸡食，溅得到处都是。
无边的、绝望的冰冷，从西面八方涌来，将她紧紧包裹，拖拽着向无底的深渊沉去！
丫丫……他们要把丫丫卖掉！卖给邻村那个又老又丑的光棍，当童养媳！用卖她女儿的钱，再去“买”一个能生儿子的女人！
孩子……
她的孩子！
这是她绝对、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！是她在这地狱里挣扎求存，忍受所有屈辱和痛苦，唯一想要守护的光！是她复仇之火未曾熄灭的根源！
他们怎么敢？！他们怎么能？！
堂屋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猛地拉开。
李婆子和李老拐一脸惊怒地冲了出来。看到地上碎裂的盆子和溅落的鸡食，以及沈清澜那副失魂落魄、面无人色的样子，李婆子瞬间就明白了——她听到了！
“你个作死的！端个盆子都端不稳！败家玩意儿！”李婆子立刻先发制人，指着沈清澜的鼻子厉声骂道，试图掩盖刚才的谈话，“愣着干什么？还不赶紧收拾了！看着就晦气！”
李老拐也阴沉着脸，眼神凶狠地瞪着沈清澜，带着警告的意味。
沈清澜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，那股冰冷的杀意，再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，比上一次更加汹涌，更加磅礴。
她死死地咬着牙关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。
她恶狠狠的瞪着这对畜生不如的母子：“敢动我的丫丫，大家都别想活”
她不再多说什么，只是慢慢地弯下腰，开始一片一片，捡拾地上的碎陶片。
但她的内心，此刻正经历着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。
底线己被触及，有些事，不能再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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