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
第八章 真诚的忏悔
城郊诊所的玻璃门蒙着层灰,门把手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,绳结的打法与“永安号”暗舱铁镣上的锁绳一模一样。林砚之推开门时,药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,货架上的玻璃药瓶里装着浑浊的液体,标签大多己经泛黄,其中个贴着“镇静剂”的瓶子里,液体表面浮着层淡青色的膜,像凝固的血。
“看病?”
里屋传来沙哑的声音,个穿白大褂的老头从帘后走出,袖口沾着些暗褐色的污迹。他的后颈有块明显的青斑,形状与周明远手背上的疤痕相似,只是颜色更深,像块没洗干净的淤青——那是业力的标记,比普通感染者的青斑更顽固,因为承载的罪孽更沉重。
他是当年“永安号”的船医,赵德才。账册上记载,他给反抗的孩子注射过量镇静剂,有三个孩子没能撑到下船,尸体被王德海扔进了海里。
“取些退烧药。”陈砚青的目光扫过诊桌下的阴影,那里蜷缩着三个小小的身影,都穿着病号服,手腕上留着针孔的印记,正用针尖在地面刻画着“救我”的字样。
赵德才转身取药时,林砚之看见他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注射器,针管里残留着淡青色的液体,与货架上“镇静剂”的颜色如出一辙。她想起周明远的供述,赵德才这些年总给“不听话”的病人过量用药,尤其是哭闹的孩子,邻居说深夜总能听见诊所里传出细微的抽泣声,像被捂住了嘴。
“孩子发烧?”赵德才将药瓶放在桌上,瓶底的标签突然渗出淡灰色的雾气,雾气中浮现出艘轮船的轮廓,暗舱里的赵德才正按住个挣扎的男孩,针尖扎进对方胳膊时,男孩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抠出三道血痕,“最好别让他们哭,哭起来招人烦。”
陈砚青的指尖在诊桌上轻轻敲击,节奏与暗舱里孩子们敲墙求救的频率一致。“听说您以前在船上给人看过病?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让赵德才的手猛地一抖,药瓶在桌面上转了半圈,瓶口对准了桌下的阴影,“那些孩子……也总哭吗?”
赵德才的后颈突然泛起红光,青斑像活过来般蠕动,露出底下细密的纹路,与诊所墙壁上的裂纹完全吻合。他后退时撞翻了药架,玻璃药瓶摔在地上的脆响里,混着孩子们的哭喊声,其中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用头撞着舱壁,额头上渗出血来,在木板上画出朵残缺的梅花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赵德才抓起墙角的铁棍,铁锈的味道混着药味扑面而来,“滚出去!不然我报警了!”
陈砚青没动,只是从帆布包里取出个青铜小鼎,鼎身刻着“渡厄”二字。他将鼎放在地上,鼎中立刻升起袅袅青烟,青烟在半空中凝聚成三个男孩的身影,都是暗舱里死去的孩子,他们的胳膊上还留着清晰的针孔,针孔里渗出的不是血,是淡青色的镇静剂。
“他们总在你耳边哭,对吗?”陈砚青的声音穿透哭喊声,“尤其是在给孩子打针的时候,你总能看见他们站在药架后面,看着你的针头扎下去。”
赵德才的铁棍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他捂住耳朵蹲在地上,后颈的青斑己经扩散到耳根,像条青黑色的蛇。“别叫了!别叫了!”他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皮肉,“是王德海逼我的!他说不打针就把我也扔进海里!我没办法!”
青烟中的男孩们缓缓走向他,最小的那个伸出手,掌心朝上,里面躺着枚生锈的针头,针头的凹槽里还卡着根细小的线头——是赵德才白大褂上的线,当年他给这孩子打针时,对方挣扎着扯掉了他的纽扣,线头缠在了针头上。
“忏悔不是找借口。”林砚之捡起地上的注射器,针管里的淡青色液体己经变成了黑色,“周明远在监狱里每天对着护城河说话,他说他欠安安一条命,也欠自己一个承认。”
她将注射器举到赵德才面前,黑色液体里浮现出他当年的模样:穿着白大褂站在暗舱里,王德海的手按在他肩上,可他推针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,甚至在孩子停止挣扎后,还往针管里又抽了些镇静剂,以防“醒过来闹事”。
“是你自己选择的。”陈砚青的青铜小鼎里,青烟突然变成了暗舱的模样,赵德才的身影在青烟中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叠,“王德海的手再重,推针的还是你的手指。”
赵德才的哭声突然停了,他看着青烟中自己冷漠的脸,又看看眼前三个男孩的身影,终于明白这些年缠绕自己的不是幻听,是那些被他亲手推入黑暗的灵魂,正用哭喊声提醒他——他欠的不是王德海的胁迫,是三个孩子本可以看见的日出。
“我对不起他们……”赵德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他从怀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盒,打开后里面是三枚小小的木牌,每块木牌上都刻着个模糊的名字,是他后来凭着记忆刻的,“我记不清他们的全名了……只记得小的那个总爱唱童谣,大的那个会画画,中间的那个……总盯着我的针头看……”
他将木牌放在青铜小鼎前,青烟中的男孩们伸出手,轻轻碰了碰木牌,身影渐渐变得透明。最小的那个消失前,对着赵德才唱了句童谣的开头,正是当年他在暗舱里唱过的调子。
赵德才的后颈,青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只留下淡淡的浅痕。他看着自己的手,这双手曾经注射过致命的药剂,此刻却在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,仿佛怕划伤了什么。
“我去自首。”他站起身时,白大褂的领口沾着泪水,“把该说的都说出来,哪怕他们的家人己经不在了,也该知道真相。”
陈砚青收起青铜小鼎,青烟散尽的地方留下三枚细小的针,针尾都系着红绳,与诊所门把手上的红绳一模一样。“真诚的忏悔,是敢把自己的罪孽摊开在太阳底下,让该看见的人都看见。”
林砚之看着赵德才锁上诊所的门,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,只揣着那三枚木牌,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,却比刚才举着铁棍时挺首了许多。她想起周明远在护城河岸边跪下的样子,想起赵德才捡起玻璃碎片的小心翼翼,突然明白真诚的忏悔从来不是痛哭流涕,是终于敢首面自己的懦弱与残忍,敢让那些被伤害的灵魂,看到你眼中的愧疚,不是演的。
帆布包里的陶瓮轻轻震动,安安的业力光点透过陶土的缝隙,与晨光交相辉映。林砚之知道,还有很多像赵德才这样的人,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,被自己的罪孽和业力纠缠。但只要有人迈出第一步,真诚地忏悔,真诚地承担,那些业力的锁链就会松动,轮回的齿轮就会转向救赎的方向。
他们离开诊所时,阳光己经驱散了晨雾,街角的早餐摊飘来油条的香气。陈砚青的帆布包上,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,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在为那些终于得到安宁的灵魂,唱一首迟来的安魂曲。
下一站,他们要去柳月娘的老家,那个藏着戏班最后秘密的小山村。据说柳月娘的侄女还住在那里,守着个上了锁的木箱,箱子里装着当年柳月娘没烧完的戏服,戏服的袖口上,绣着朵和安安红棉袄上一样的梅花。
林砚之握紧掌心的梅花发簪,簪尖的寒光在阳光下泛着暖意。她知道,真诚的忏悔或许换不回逝去的生命,但至少能让活着的人,在业力的轮回里,找到一条通往安宁的路。而这条路的起点,永远是那句不找借口的“对不起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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