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枚冰冷的袖扣，像一根刺，深深扎进沈栖月的掌心，也扎在她和顾清晏之间。
回到疗养院安排的临时休息室，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。厚重的窗帘隔绝了阿尔卑斯山傍晚的霞光，只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、昏暗的光带。
沈栖月站在光带的边缘，背对着顾清晏，她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掌心的袖扣几乎要被她的体温焐热，但那上面的图腾痕迹，却依旧散发着属于顾家隐秘角落的寒意。
“解释。”她没有回头，声音干涩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。
顾清晏站在阴影里，凝视着她的背影，下颌线绷得死紧。他抬手，松了松领口，那里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。他从未像此刻这般，痛恨某些属于顾家过去的、无法轻易抹去的阴影。
“那枚袖扣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，“属于一个己经被清洗的部门，‘暗影’。专门处理一些……不能见光的事务。八年前，这个部门就被我父亲亲手解散，核心人员要么退出，要么……消失了。”
他走到沈栖月身后，没有碰她，只是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，近到能感受到她身体因戒备而散发出的微颤。
“这个图腾，是‘暗影’内部一个小队的标识，负责境外……资产追踪与‘特殊谈判’。”他选择着措辞，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，“理论上，他们不该与沈伯父有任何交集。”
沈栖月猛地转过身，眼底是赤红的血丝和冰冷的嘲讽：“理论上？顾清晏，我母亲，一个被你们顾家关在这里数年、神志不清的人，手里紧紧攥着你们顾家‘暗影’的袖扣！你告诉我这只是理论上的不交集？”
她的质问像鞭子，抽在空气里，也抽在顾清晏的心上。
他看着她眼中的痛楚和不信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他知道，任何属于顾家的解释，在此刻都苍白无力。
“我会查清楚。”他向前一步，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“给我三天时间。三天内，我会把当年可能经手过与沈家有关事务的、所有‘暗影’残留人员的名单和下落，放在你面前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，在她面前如此明确地给出时限和承诺，对象还是调查他自己家族的隐秘。
沈栖月迎着他的目光，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无处可逃的认真，以及一丝被冒犯领地后的狠戾。他不是在敷衍，而是在宣战——对顾家内部可能存在的蛀虫宣战。
但这，够吗？
她缓缓摊开手掌，那枚袖扣在她白皙的掌心泛着冷硬的光。“在这枚袖扣的来源水落石出之前，”她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“顾清晏，我们保持距离。”
“可以。”顾清晏答应得异常干脆，但紧接着，他话锋一转，带着属于霸主的强势，“但你的安全，必须由我的人负责。赵胤和黑桃J的威胁并未解除，疗养院外并不安全。这是底线。”
他不是在商量。他可以容忍她的怀疑，暂时接受她的划清界限，但绝不会拿她的安危做赌注。
沈栖月抿紧了唇。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。苏念一品牌被陷害、陆辰屿失踪、楚薇薇被绑架……一系列事件都表明，暗处的敌人手段狠辣，无所不用其极。独立不意味着盲目逞强。
“可以。”她最终妥协，但附加了条件，“你的人，只能在外围。没有我的允许，不能干涉我的任何行动，包括我接下来要去见的人。”
顾清晏眼神微凝：“你要见谁？”
“这不在你需要知道的范围内。”沈栖月重新转过身，看向窗外逐渐沉落的夜幕，用背影拒绝了他的探询。“你的三天，从现在开始计时。”
逐客令，下得明确而冰冷。
顾清晏看着她疏离的背影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他转身，大步离开休息室，关门的声音克制而沉重，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。
房间内只剩下沈栖月一人。她脱力般靠坐在窗边的沙发上，将那枚袖扣举到眼前，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，仔细端详。那模糊的图腾，像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，嘲弄地看着她。
母亲塞给她这枚袖扣，是无意，还是有意？是在指向顾家，还是在提醒她，顾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？
她不能只依靠顾清晏的调查。她必须有自己的人脉和信息源。
深吸一口气，她拿出那个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，那边传来一个带着睡意、却又异常警惕的年轻男声。
“谁？”
“阿文，是我，沈栖月。”她报出一个只有极少数核心“星河闺蜜团”成员才知道的代号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随即是窸窸窣窣的动静，对方似乎瞬间清醒了。“月姐？你没事吧？你现在在哪里？林姐和一一姐都很担心你！”
“我没事，长话短说。”沈栖月压低声音，“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图腾，很旧，可能关联到八年前甚至更早，一个叫‘暗影’的、属于顾家的隐秘部门。重点是，查这个图腾在境外，尤其是瑞士这边的使用记录，有没有可能与十几年前一桩涉及华裔设计师的商业冤案有关。”
她快速而清晰地将袖扣的图腾特征描述了一遍。
阿文，是林晚辞早年资助的一个计算机天才，性格孤僻，但技术顶尖，是“星河”背后看不见的盾牌与利刃之一。
“顾家？‘暗影’？”阿文的声音严肃起来，“月姐，这水很深，可能会触碰到一些敏感的神经。”
“我知道。尽力就好，注意安全，不要暴露。”沈栖月叮嘱。
“明白。等我消息。”阿文干脆地挂了电话。
放下手机，沈栖月感到一丝疲惫，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掌握主动权的冷静。她不会坐等顾清晏的“解释”，她要自己去寻找答案。
夜色彻底笼罩了圣莫里茨。
沈栖月简单用了些晚餐，拒绝了疗养院工作人员陪同的建议，独自一人裹紧大衣，走在疗养院后方一片可以眺望山景的小松林里。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，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。
月光透过松枝的缝隙，洒下斑驳的光点。
走到林边一处开阔的观景平台，她停下脚步，望着远处雪山在月光下勾勒出的冷硬轮廓。忽然，一阵极轻微的、不同于风声的响动从侧后方传来。
她心头一凛，猛地回头——
阴影里，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。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，深邃的眉眼，挺首的鼻梁，不是顾清晏。
是那个特殊护理区的男护理员。
他依旧穿着便服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在月光下，显得更加深不见底。
“沈小姐，夜晚风大，小心着凉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板。
沈栖月全身的警报瞬间拉响，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，手悄悄摸向大衣口袋里的防身喷雾。“有事？”
护理员停下脚步，与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、既不算冒犯又带着隐隐压迫感的距离。
“只是提醒您一句，”他看着沈栖月，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又似乎穿透了她，看向更远的地方，“有些过去，挖得太深，可能会惊醒沉睡的毒蛇。林女士在这里，很‘安全’。”
他的话，像是一句关怀，又像是一句……警告。
沈栖月后背窜起一股凉意。他是在指母亲，还是在指那枚袖扣代表的事情？他到底是顾清晏安排的“安全”的人，还是另有所图？
“不劳费心。”沈栖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声音冷然，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护理员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言，转身如来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松林的阴影里。
沈栖月站在原地，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。这个护理员，绝对不简单。顾清晏知道他的底细吗？还是说，连顾清晏也被蒙在鼓里？
她抬头，望向悬挂在墨蓝色天幕上的那弯冷月。圣莫里茨的夜空，美丽，却暗流汹涌。她仿佛站在一张巨大的、无形的网中央，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危险。
而顾清晏，那个她本该最依赖也最该防备的男人，此刻又在做什么？是在动用他的力量清查内部，还是……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，同样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？
月光洒在她清瘦却倔强的侧影上，将她与这静谧而危险的夜色，融为一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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