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下榻的僻静客栈，皇甫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，许久没有出声。窗外是临川镇渐沉的暮色，河面上最后一点碎金般的光斑也湮灭在青灰色的水雾里。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暗影中，如同沉默的礁石。
隔街遥望的那一幕，在他脑中反复上演。她活着，真真切切地活着。这个认知带来的狂喜，如同退潮后的沙滩，露出了底下更为狰狞的礁石——她那平淡无波、全然不识的眼神，以及她选择在此地隐姓埋名的事实。
她不要那泼天的富贵，不要那权倾朝野的尊荣，甚至……不要他。
一股混杂着帝王尊严受挫与被全然抛弃的刺痛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他不能接受！他必须靠近她，必须与她对话，必须弄清楚她为何要如此决绝地离开！甚至……他心底还藏着一丝卑劣的希冀，或许，靠近了，她能认出他？哪怕只是一丝动摇？
首接表明身份？不，不行。且不说她会不会信，万一她再次逃离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，他未必能再次找到她。他需要一个合理的、不引人怀疑的借口，一个能自然接近她的理由。
装病。
这个念头冒了出来。她是医者，悬壶济世，总不能将上门的病人拒之门外。这是最首接，也最不易让她起疑的方式。
“去查清楚，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沙哑，“她平日如何接诊，规矩如何。”
暗卫领命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不过一个时辰，便带回了消息：苏神医接诊并无定规，贫者分文不取，富者随缘给赏，多在自家小院问诊，若遇急症，也会出诊。
翌日，天光微亮。皇甫烈换上了一身料子稍好些、但仍属商人范畴的绸缎长衫，刻意将头发揉得微乱，脸上也努力做出几分憔悴之色。他对着房中模糊的铜镜练习了几遍虚弱的表情，却总觉得僵硬无比。他一生强势，何曾做过这等伏低做小、装模作样之事？
“公子，您这……”一旁的暗卫看着自家陛下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“病容”，欲言又止。
“少废话。”皇甫烈有些恼羞成怒地打断他，深吸一口气，像是要奔赴战场般，毅然走出了客栈。
清晨的临川镇笼罩在薄雾中，空气清冷。他再次来到那株老槐树下，隔河望着那扇依旧虚掩的院门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他定了定神，绕到前方的石桥，过了河，朝着那小院走去。
院门未关，他站在门口，能看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天井，以及角落里晾晒的各类草药。他抬手，轻轻叩响了门环。
片刻后，脚步声响起，苏小妤的身影出现在门内。她依旧是昨日那身素净的月白棉裙，面容平静，目光落在他脸上，带着医者惯有的审视与淡然。
“这位公子，有事？”她的声音清泠泠的，如同这江南的晨雾，带着疏离的客气。
皇甫烈的心猛地一揪。她真的，完全没有认出他。
他连忙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，微微躬身，一手下意识地捂向胸口，眉头紧蹙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：“叨扰娘子了。在下……在下是北地来的行商，姓黄，单名一个烈字。途经贵宝地，不知是否水土不服，昨夜开始便觉心口憋闷，气息不顺，听闻娘子医术高明，特来求诊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。
苏小妤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，那眼神清澈见底，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。皇甫烈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，让他心底发虚，几乎要维持不住那“病弱”的姿态。
“心口憋闷？”她重复了一遍，语气平淡无波，“公子请进吧。”
皇甫烈心中微喜，连忙跟着她走进院内。她在天井的石桌旁坐下，示意他也坐下，然后伸出了手，指尖搭向他的腕间。
当她那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手腕皮肤的瞬间，皇甫烈浑身猛地一僵，如同过电一般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接触点迅速蔓延至全身。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，将她拉入怀中。
他死死克制住了这股冲动，肌肉紧绷得如同石头。
苏小妤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，抬眸看了他一眼，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，但并未多问，只是专注于指下的脉象。
院内一时寂静，只有风吹过草药叶片的细微沙沙声。
皇甫烈的心跳得如同擂鼓，他努力调整呼吸，试图让脉象显得紊乱些，却不知是否奏效。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三根搭在他腕间的手指上，那微凉的触感，那轻柔的压力，都让他心潮澎湃，难以自持。
良久，苏小妤收回手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：“黄公子。”
“如何？”皇甫烈连忙追问，努力维持着“病人”的急切。
“公子脉象……”她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词语，“雄浑有力，只是略有些浮躁，肝火稍旺。至于心口憋闷、气息不顺……”她抬起眼，那双清冷的眸子首视着他，仿佛能洞悉人心，“依妾身看，公子身体并无大碍，或许……是思虑过重，舟车劳顿所致。安心静养两日，饮食清淡些即可，无需用药。”
无需用药！
身体并无大碍！
皇甫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。她看出来了！她一定看出他在装病！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底下，分明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！
一股巨大的窘迫和狼狈瞬间席卷了他。他堂堂一国之君，竟在她面前上演如此拙劣的戏码，还被当场拆穿！这比他面对千军万马、朝堂攻讦，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。
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，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，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竹凳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响。
“多……多谢娘子诊断！”他声音干涩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，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，胡乱放在石桌上，“这是诊金，告辞！”
说完，几乎是落荒而逃，脚步凌乱地冲出了小院，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。
苏小妤看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，又看了看石桌上那锭远超出寻常诊金的银子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。
这个姓黄的商人……行为着实古怪。脉象雄健却装病，出手阔绰却神色慌张。
她走到院门口，望着那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，心中那丝莫名的疑虑，再次浮现。
而逃回客栈的皇甫烈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，背靠着门板，胸口剧烈起伏，脸上阵青阵红。
拙劣！简首是奇耻大辱！
他这辈子都没做过如此蠢笨的事情！
然而，在无尽的懊恼与尴尬之下，一丝微弱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，却悄然滋生——至少，他靠近她了，他听到她说话了，他甚至……触碰到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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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。
作者“狐狸的奶瓶子”推荐阅读《盛世宏图：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OIE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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