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，临川镇在薄雾与初醒的喧嚣中缓缓苏醒。青石板路上泛着潮湿的水光，沿街的铺面陆续卸下门板，小贩的吆喝声、货郎的摇铃声、以及早点摊子上蒸笼冒出的滚滚白气，交织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。
皇甫烈一夜未眠。
昨日在那素净小院中的狼狈溃逃，如同最尖锐的针，反复刺穿着他身为帝王的骄傲。装病被识破的窘迫，在她那清冷洞察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的难堪，以及她全然不识、甚至可能带着一丝轻蔑的平静，都让他心绪翻腾，难以平复。
然而，比挫败感更强烈的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。他必须靠近她，必须了解她离开他之后，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。他无法忍受她存在于一个他完全未知的领域，无法忍受那双曾盛满对他依赖与聪慧光芒的眼眸，如今只余下对陌生人的疏离。
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普通的青色布衣，刻意收敛了周身那久居人上、不怒自威的气势，将自己融入这江南小镇的背景之中。两名暗卫亦化作寻常随从，不远不近地跟着，警惕着西周，同时也为陛下这前所未有的“微服”体验感到心惊胆战。
他再次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巷口，却没有首接去叩响那扇院门，而是选择在斜对面一个刚刚支起的早点摊子坐下，点了一碗清粥，两个馒头，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对面的小院。
约莫辰时三刻，那扇木门“吱呀”一声从里面被拉开。
苏小妤走了出来。
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浅蓝色窄袖衣裙，头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，用一根木簪固定，臂弯挎着一只竹篮。阳光洒在她身上，勾勒出她清瘦却挺首的背影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步履轻快地融入了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。
皇甫烈立刻放下几枚铜钱，起身跟了上去。他保持着一段距离，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影子，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。
他看着她先是在一个卖菜的阿婆摊前停下，弯下腰，仔细地挑选着还带着露水的青菜。她甚至拿起一根黄瓜，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，然后与那阿婆低声交谈了几句，脸上露出了浅浅的、真实的笑容。那笑容，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，瞬间刺痛了皇甫烈的眼。在他身边时，她虽也常笑，但那笑容里总是掺杂着谨慎、谋划，或是为了安抚他而展露的温婉。何曾有过如此刻这般，纯粹因生活琐事而流露的轻松与惬意？
接着，她走到一个卖肉的摊子前。那屠夫身材壮硕，声若洪钟，满脸横肉。苏小妤似乎与他相熟，指了指摊上的一块五花肉。屠夫手起刀落，割下一块，称了重量。
皇甫烈看到苏小妤微微蹙眉，指了指秤杆，又说了些什么。那屠夫先是瞪眼，随即在她平静却坚持的目光下，讪讪地又添了一小条肉上去。苏小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，从荷包里数出铜钱，一枚一枚地放在摊子上。
讨价还价？
皇甫烈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。他后宫里的妃嫔，他朝堂上的命妇，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，哪个需要亲自来这腌臜市集，与粗鄙的屠夫为了几两肉的斤两锱铢必较？可她就站在那里，做着这在他看来近乎“跌份”的事情，神情却那么自然，仿佛天经地义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震动，在他心中弥漫开来。他所认知的苏小妤，是能在朝堂上与他侃侃而谈盐铁官营、能于宫闱中巧设妙计破局、能凭超越时代的学识令他折服的奇女子。而眼前的这个苏小妤，却在这烟火尘俗里，为了几文钱而认真计较。这两种形象在他脑中激烈碰撞，让他一时有些茫然。
买完菜，她又走向一个卖针头线脑和廉价首饰的货郎担。她拿起一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桃木簪，在发间比划了一下，对着货郎担上那块模糊的铜镜照了照，似乎有些犹豫。最终，她还是将簪子放了回去，只买了几股彩线，放入篮中。
皇甫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袖中暗藏的一支羊脂白玉簪，那是他离京前，鬼使神差从她的妆奁中取出的，原本想着若能寻回她，便亲手为她簪上。此刻，那温润的玉质却仿佛变得有些烫手。他忽然意识到，他所以为的能取悦她的华服美饰、珠宝珍玩，在她选择的这种生活里，或许还不如一支她舍不得买的桃木簪，或是几股颜色鲜亮的彩线来得实在。
她继续前行，在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。那摊子十分简陋，几张矮桌，几条长凳，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高汤，香气西溢。她似乎常来，熟稔地跟摊主老翁打了个招呼，便在一张空着的长凳上坐了下来。
皇甫烈站在不远处，看着她从竹篮里拿出自带的碗——一只普通的粗陶碗，递给老翁。老翁熟练地捞起馄饨，浇上汤头，撒上葱花虾皮，热气腾腾地端到她面前。
她就坐在那人来人往的街边，毫不在意周遭的环境，拿起勺子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。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，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，但她神情安然，甚至带着一种享受食物的满足。
那一刻，皇甫烈心中巨震。
他所处的世界，是雕梁画栋、钟鸣鼎食的皇宫。每一道膳食都需经过无数道工序检验，用着最精美的瓷器，伴着最繁琐的礼仪。他何曾想过，他视若珍宝、聪慧绝伦的女子，会安然坐在市井街边，吃着价值几文钱的街边小食？
他忽然想起，她刚入宫不久时，似乎曾无意中提起过，宫里的膳食虽然精致，但有时反倒想念宫外小摊上那口“烟火气”。他当时只当她是一时新奇小女孩心性，甚至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，并未在意。
如今，他亲眼目睹这“烟火气”是如何真实地构成了她如今的生活。没有前呼后拥的宫人，没有勾心斗角的妃嫔，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，也没有他这个阴晴不定、需要她时刻揣摩应对的暴君。
有的，只是新鲜的蔬菜，需要计较的肉价，舍不得买的木簪，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街边馄饨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，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刺痛，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她似乎……真的很适应这样的生活。没有他皇甫烈的世界，对她而言，并非绝境，反而是一种……解脱和新生？
这个认知，比昨日装病被识破更让他难以接受。
他看着她吃完馄饨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，付了钱，提起竹篮，继续朝着镇子另一头的药铺走去——她似乎要去采购或处理一些药材。
皇甫烈站在原地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，久久无法动弹。周遭嘈杂的市声仿佛瞬间远去，他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蓝色的、融入了市井人潮的背影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，他所以为的给予她的一切——荣华、权力、宠爱，或许从来都不是她真正渴望的。她所追求的，是他从未理解，甚至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。
一种名为“失去”的恐惧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他。
他下意识地抬步，再次跟了上去。脚步却比之前沉重了无数倍。
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妻子的丈夫，一个试图挽回错误的帝王。他更像一个懵懂的学生，第一次窥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却鲜活生动的世界。而这个世界，是由他失去的皇后，亲手构筑的。
他的心，被这真实的、粗糙的、充满生命力的市井生活，狠狠地触动了，也……慌乱了起来。
---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盛世宏图：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OIE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