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合,临川镇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暖光里。炊烟袅袅升起,与河面上氤氲的水汽交织,模糊了白日的喧嚣,也模糊了行人归家的身影。
皇甫烈不知道自己跟了多久。
从熙攘的市集,到僻静的巷陌,再到她踏入那间名为“济世堂”的药铺,与坐堂大夫探讨药理,熟练地分拣、处理药材。他就像一个无声的幽灵,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,贪婪地注视着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。
他看到她与药铺伙计交谈时,唇角微扬的礼貌弧度;看到她接过一些铜钱,似是售卖了自己采集或制作的药膏,那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满足;也看到她婉拒了老大夫留饭的邀请,提着似乎轻快了些的竹篮,踏着夕阳的余晖,走向归家的路。
每一步,都仿佛踩在他的心尖上。她如此从容,如此……扎根于此。这认知让他胸口发闷。
苏小妤没有首接回小院。她绕了一段路,走到了镇外那条蜿蜒的河流边。这里相较于镇内的码头更为僻静,岸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,几株垂柳将柔软的枝条探入水中,摇曳生姿。
她在一处平坦的河岸石上坐了下来,将竹篮放在身侧,双臂抱膝,静静地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河面。波光粼粼,如同碎金跳跃,偶有晚归的渔船划过,留下道道渐逝的涟漪。
皇甫烈隐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,屏住呼吸。他看到她卸下了白日里在人前的平静与淡然,那纤细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,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。
忽然,他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紧接着,是第二下,第三下。
她低下头,将脸埋入了臂弯之中。虽然没有声音,但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脊背,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——
她在哭。
皇甫烈浑身一僵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跳动,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。
她哭了?
为什么?
在他今日的观察里,她明明那般适应,那般从容,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轻松。为何独处时,却流露出如此深切的悲伤?是生活艰难?是受了委屈?还是……因为想起了什么?
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,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,将她拥入怀中,质问她为何落泪,是谁让她受了委屈!他是皇帝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,他有权力,也有能力抹去让她落泪的一切根源!
然而,他的脚步刚刚挪动一寸,便死死地钉在了原地。
他凭什么?
是以那个将她打入冷宫、疑她害她、最终“逼死”她的暴君皇甫烈的身份?还是以那个装病被识破、行为古怪的行商“黄烈”的身份?
哪一个身份,有资格在此刻出现在她面前?
哪一种面目,配得上去擦拭她的眼泪?
前所未有的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河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他只能像个卑劣的窃贼,躲在暗处,窥视着她的悲伤,却连发出一点声音都不敢。
就在这时,他看见她抬起了头。
泪痕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可见,在夕阳最后的光晕中闪烁着微光。她没有去擦,只是怔怔地望着流淌的河水,眼神空洞而遥远,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江南水色,落在了某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。
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,拂动她额前的碎发,也送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、仿佛梦呓般的低语。
那声音破碎在风里,模糊不清,但皇甫烈凭借过人的耳力和全神贯注的倾听,依稀捕捉到了几个字眼:
“……爸……妈……回家……”
什么?
皇甫烈瞳孔骤缩。
爸?妈?这是何意?是某种方言对父母的称呼吗?回家?回哪个家?她在江南的家,不就在身后的临川镇吗?为何对着河水,流露出如此浓烈的、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和……绝望?
一个被他刻意忽略、或者说从未真正理解的念头,盛世宏图: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盛世宏图: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最新章节随便看!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脑海——
她的“梦中授业”?她那些层出不穷、匪夷所思的知识和理念?她偶尔会冒出的、他完全听不懂的怪异词汇?
难道……
难道她所谓的“先祖授业”,根本就是谎言?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?或者,如那些志怪传说中所言,是……借尸还魂?
这个念头太过荒诞,太过惊世骇俗,让他一时间心神俱震,几乎站立不稳。
然而,眼前的一切,却仿佛在为这个荒诞的猜测提供着佐证。她那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努力融入的坚韧,她那深植于骨子里的、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价值观(平等、生命至上),她那独处时望向远方的、仿佛迷失了归途的孤雁般的眼神……
如果……如果她真的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、遥远的世界,那么她所有的“异常”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。那么,她此刻的眼泪,并非为眼前的困顿,而是为再也回不去的故土?为再也见不到的……“爸妈”?
一股比之前更甚的恐慌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他的心脏。
他原本以为,他们之间的阻碍,是他的暴戾,是他的多疑,是朝堂的阴谋,是理念的冲突。他以为,只要他悔改,他放下身段,他学会信任,总能将她挽回。
可如果,他们之间隔着的,是浩瀚的时空呢?
那他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悔恨,所有的帝王的权势,在她这深切的、源自灵魂根源的乡愁面前,又算得了什么?岂非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?
“呃……”
一声压抑不住的、带着极度痛苦和思念的哽咽,终于从苏小妤的喉间溢出。她再次将脸深深埋入膝间,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要将积压了许久的委屈、孤独和无法言说的痛苦,尽数在这无人可见的河边倾泻出来。
那压抑的哭声,像一把钝刀,在一片片地凌迟着皇甫烈的心。
他看着她,这个他名义上的皇后,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、试图将他引向明君之路的女人,这个灵魂可能来自未知远方的异客……此刻是如此的脆弱,如此的渺小,仿佛随时会被这暮色与河水吞没。
他忽然想起,在北疆之战后,他们那次最激烈的争吵。他主张坑杀战俘,她力主教化收编。当时他怒不可遏,认为她妇人之仁,质疑他的权威。他记得她当时看他的眼神,充满了失望和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、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疏离。
她现在哭泣,是否也因为……孤独?一种无人能懂、无人可诉的,源自灵魂深处的孤独?
他所给予她的,无论是宠爱还是伤害,或许都从未真正触及她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、浩瀚而孤独的海洋。
心痛难当。
这一次的心痛,不再仅仅源于失去所有物的恐慌,也不再仅仅源于帝王尊严受挫的恼怒。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、掺杂着震撼、怜惜、愧疚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知的情感——他可能,永远也无法完全理解她,更遑论真正拥有她。
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,最后一丝金光消散,天地间被蓝灰色的暮霭笼罩。河面失去了斑斓的色彩,变得沉静而幽深,倒映着天际初现的疏星。
苏小妤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最终归于无声。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,一动不动,仿佛化作了河边的又一尊石头。
皇甫烈也依旧站在柳树后,如同凝固的雕塑。
晚风更凉了,吹得芦苇沙沙作响,也带来了深秋的寒意。
他不知道她还要在那里坐多久,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看着她多久。他只知道,眼前这幅画面——暮色、河水、垂柳、以及那个独自哭泣的、单薄而孤寂的身影,己经如同最深刻的烙印,狠狠地镌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,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往事并未真正袭击她,而是借着她的泪水,化作最凌厉的箭矢,洞穿了他坚硬的帝王心防,让他窥见了那被忽略己久的、关于她灵魂的真相。
而这真相,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---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OIE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