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月18日的雨比案发那天更密，江滩村的泥路被泡得发黏，吴亦深的皮鞋陷进去半指深，裤脚溅满了黑褐色的泥点。风裹着江水的腥气往衣领里灌，他把警服外套的扣子扣到最上面，还是觉得冷——不是天气的冷，是从昨晚陆为琛离开后，心里就没散去过的寒意。
王强家的木门没关严，虚掩着漏出里面昏黄的灯泡光，隐约能听见女人的哭声。吴亦深抬手敲了敲门，哭声顿了顿，一个沙哑的男声传出来：“谁啊？”
“江州刑侦队，吴亦深。想找你了解点情况。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王强站在门后，个子不高，肩膀却宽得把门框填得满满当当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，袖口卷到胳膊肘，露出结实的小臂，上面还留着几道没愈合的划痕。看见吴亦深的警服，他的脸抽了抽，往后退了半步：“进、进来吧，屋里乱。”
屋里确实乱。一张破沙发占了半间屋，沙发上搭着件沾了水泥的外套，墙角堆着几袋没拆的方便面，茶几上摆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，碗底还剩点没喝完的稀饭。里屋的门帘动了动，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弱生生地问：“强子，谁啊？”
“警察同志，问点事。”王强朝里屋喊了一声，又转头对吴亦深说，“我妈，上月拆房子的时候被推倒了，腿还没好利索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是怕老太太听见，又像是憋着股劲，“赵天禄那狗娘养的，拆我房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妈？推土机首接就往墙上撞，我妈拦着，他们就推人——警察同志，你们怎么不抓他？现在他死了，倒来问我了？”
吴亦深在沙发上坐下，沙发弹簧“吱呀”响了一声。他没接王强的话，从包里掏出笔记本：“9月16号晚上，也就是前天，你在哪？”
“在家。”王强蹲在地上，双手抓着头发，指缝里还沾着泥，“我妈腿疼，我得在家照顾她。晚上煮了点面条，吃完就陪我妈看电视，看到11点多，我妈睡了，我也睡了。”
“有人能证明吗？”
“邻居张大妈，”王强抬头，眼睛通红，“她11点多还来给我妈送热水，看见我在客厅看电视呢。还有对门的老李，他说听见我家电视声了——警察同志，我知道你们怀疑我，那天我是在江边骂过他，说要弄死他，可我没那个胆啊！”他突然激动起来，声音拔高了些，“我妈还在床上躺着，我要是进去了，她怎么办？我就算再恨赵天禄，也不能丢下我妈不管啊！”
里屋的哭声又响了起来，这次更急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“强子别激动”“咱没做过不怕”。王强听见哭声，肩膀垮了下来，双手捂着脸，指缝里漏出呜咽：“我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民，我只会扛水泥、搬砖，我哪懂什么试管、试剂？赵天禄死在那破船上，跟我有啥关系？”
吴亦深看着他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王强的激动不是装的，是那种底层人面对困境时的无助——恨得牙痒痒，却连报复的能力都没有。他想起陆为琛昨天在江边说的话：“硝酸银是检测氰化物的试剂，和拆迁无关。”是啊，王强这样的人，怕是连“硝酸银”这三个字都没听过，怎么可能在现场留下那样的痕迹？
深夜于灯下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可上级的话还在耳边响，昨天下午在市局会议室，局长敲着桌子说：“江滩村拆迁纠纷闹了大半年，王强多次威胁赵天禄，有村民证言，有监控拍到他在江边游荡，这就是典型的报复杀人！7天内必须结案，不能再扩大影响，赵天禄的关系户己经来问过好几次了。”
“关系户”——这三个字像根刺，扎在吴亦深的心里。他想起刚进刑侦队时，陆为琛教他查案，说“查案要盯着细节，别被表面的动机骗了，更别被权力压着走”。那时候师父的眼睛亮得很，穿着笔挺的警服，在案发现场蹲半天，能从一堆垃圾里找出关键线索。可现在呢？师父成了旧书店老板，每天守着满屋子的旧书，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再也没了当年的锐气。
“你16号晚上去江边干什么？”吴亦深又问，声音放轻了些。
“我……我就是想去看看。”王强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那船是赵天禄的，以前他总在船上喝酒、打牌，我想去骂两句，出出气。我没上船，我就在江边站了会儿，看见有辆白色的面包车开过去，我就回来了。”
“白色面包车？”吴亦深的笔顿了顿，“什么样的面包车？有牌照吗？”
“没看清，天黑，雨又大。”王强摇头，“就看见是白色的，没挂牌，开车的人戴了个鸭舌帽，看着挺年轻的。我那时候喝了点酒，也没太在意。”
吴亦深把“白色面包车”几个字圈在笔记本上，又问了几句细节，王强都答得断断续续，没什么新线索。他站起身，准备走，里屋的门帘又动了，老太太拄着拐杖挪出来，手里攥着个布包：“警察同志，你看，这是强子那天穿的衣服，上面没有血，真的没有……我们强子是好孩子，他不会杀人的。”
布包里是件黑色的夹克，领口沾了酒渍，袖口磨破了边，确实没有血迹。吴亦深接过夹克，翻了翻口袋，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张药店的收据——是给老太太买止痛药的。他把夹克还给老太太：“阿姨，我们只是了解情况，没说王强是凶手。”
走出王强家，雨还没停，雨丝像针，扎在脸上生疼。吴亦深掏出手机，想给陆为琛打个电话，说说王强的情况，还有那辆白色面包车。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，又放了下来——他怕，怕师父又说“别被表面的线索骗了”，更怕自己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，被权力压着，错过了真相。
手机“叮”地响了一声，是技术科的短信：“赵天禄手中的检测报告残缺部分无法修复，仅能确认含‘江滩村’‘COD’字样，未发现指纹或DNA。”
吴亦深攥紧手机，指节泛白。泥点从裤脚滴下来，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。这条唯一的线索，好像又断了。他抬头看向江滩的方向，远处的趸船被雨雾笼罩着，像个黑色的影子，静静地趴在江面上——那里藏着的，到底是拆迁户的愤怒，还是更复杂、更黑暗的东西？
风又刮了过来，带着江水的腥气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——和案发现场的味道一样。吴亦深皱了皱眉，顺着味道往旁边看，是一家小小的诊所，门面上的“江滩村诊所”几个字掉了一半漆。他犹豫了一下，朝诊所走了过去——或许，这里能有新的发现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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