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雨还黏在玻璃上，像一层化不开的雾。陆为琛站在书店门口，斜对过实验室的灯亮着，米黄色的光晕里，陈木森低头写数据的影子贴在窗上，手指划过纸张的动作很慢，像在反复确认每个数字。他想起五年前在监测站见过的陈木森，也是这样对着数据较真，只是那时的陈木森，眼里还有光。
转身回书店时，鞋跟碾过门槛的积水，溅起的水珠打在褪色的地毯上，晕出一小片深色。内间的门没锁，他推开门，一股旧纸和樟脑球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——这里堆着他从警局带出来的旧案卷宗，还有些村民当年送的东西，都用纸箱装着，摞在墙角。
他蹲下来，最底下的纸箱贴着泛黄的胶带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“江滩村”三个字，笔迹是他自己的，当年被停职那天，他把这些东西从办公室搬出来，一笔一划写得用力，纸都洇透了。撕开胶带时，指尖被粘得发涩，里面的东西倒出来，大多是村民的投诉信，还有几本翻得卷边的笔记本，最后掉出来的，是一面叠得整齐的锦旗。
红色的锦缎己经褪成了暗红，边角磨出了毛边，上面绣着的“为民做主”西个金字，也有些发黑。陆为琛用指腹蹭了蹭金线，想起送锦旗那天的场景——2016年春天，江滩村的村长带着几个村民，堵在警局门口，非要把锦旗塞给他，说“陆队长，你帮我们查污染，我们都记着你的好”。那时他刚拿到陈木森的采样报告，正准备立案，却被局长叫去谈话，说“赵天禄上面有人，这案子不能查”。他没敢接那面锦旗，只说“等案子结了再说”，后来案子被压下，他被停职，这面锦旗却被村民偷偷放在了他的办公桌抽屉里。
“陆老板，在吗？”门口传来周婶的声音，带着点急促，“给你送碗热汤，刚炖的排骨汤，驱驱寒。”
陆为琛赶紧把锦旗叠好，塞回纸箱，用案卷盖住，才应声“进来吧”。周婶端着一个搪瓷碗走进来，汤冒着热气，香味瞬间驱散了屋里的霉味。“刚从警局那边过来，听见王强他妈在哭，说警察还没放王强，急得快晕过去了。”周婶把碗放在桌上，叹了口气，“其实王强那孩子我知道，看着凶，心不坏，就是被拆迁的事逼急了，哪能真杀人啊。”
陆为琛接过碗，汤很烫，他用手指捏着碗沿，看着汤里的排骨，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，也喜欢喝他炖的排骨汤，每次都要把排骨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，然后举着骨头说“爸爸，下次还要”。女儿去世后，他就再也没炖过排骨汤了。
“陆老板，你说这案子，会不会真像警察说的，是拆迁报复啊？”周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手搓着围裙，“要是真是这样，王强可就冤了，他家本来就难，他妈还病着……”
陆为琛喝了口汤，烫得喉咙发疼，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。他想起陈木森实验室的灯光，想起那半张残缺的检测报告，想起村民们当年的哭诉，还有这面没敢收下的锦旗。五年前，他因为怕丢工作，怕得罪权力，放弃了追查真相；五年后，赵天禄死在充满“污染符号”的凶案现场，像是命运递来的一次机会，让他弥补当年的遗憾。
“周婶，你放心，王强不会冤的。”陆为琛放下碗，声音比刚才沉了些，“这案子，不是拆迁报复那么简单。”
周婶愣了一下，看着陆为琛的眼神，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敢跟化工场叫板的刑侦队长，眼神里的光，好像又回来了。“陆老板，你是说……”
“我会查清楚的。”陆为琛没多说，只是起身走到纸箱旁，把那面锦旗拿出来，展开，挂在了内间的墙上。锦旗有点皱，他用手轻轻抚平，“当年没敢收下，现在，该挂起来了。”
周婶看着墙上的锦旗，眼眶有点红，“陆老板，你要是需要帮忙，尽管说，江滩村的人，都信你。”
送走周婶后，书店里又安静下来，只有窗外的雨声，淅淅沥沥的。陆为琛坐在桌前，翻出手机，找到那个前监测站员工的电话，拨了过去。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，对方的声音带着睡意：“谁啊，这么晚了？”
“是我，陆为琛。”
对方沉默了一下，才说：“陆队？你找我有事？”
“我想查个人，陈木森。”陆为琛的声音很稳，“五年前在监测站负责江滩村采样的那个工程师，我要他的详细履历，还有他辞职后的去向，越详细越好。”
“陈木森？”对方顿了顿，“你查他干嘛？当年他的事……”
“跟现在的一桩案子有关。”陆为琛打断他，“我需要这些信息，尽快，最好明天早上给我。”
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，传来一声叹气：“行吧，我明天去单位找找老档案，看看能不能找到。不过陆队，你可得小心点，陈木森当年辞职，跟赵天禄有关，这事儿牵扯不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陆为琛挂了电话，走到窗边，看着斜对过实验室的灯。那盏灯还亮着，陈木森的影子还在窗上，一动不动，像是在跟数据较劲。他不知道陈木森和赵天禄的死有没有关系，但他知道，要查清这桩案子，陈木森是绕不开的人。
雨还在下，玻璃上的雾更浓了，把实验室的灯光晕成了一团模糊的黄。陆为琛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磨破边的牛皮笔记本，翻开，在第一页写下：“2021年9月17日，江滩趸船命案，赵天禄死，现场留硝酸银试剂、污染报告。疑犯：陈木森（前监测站工程师，女亡，与赵天禄有关）。”
笔尖划过纸页，发出沙沙的声音，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了五年的追查，写下第一句注脚。他合上书，放在桌上，旁边是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排骨汤。窗外的雨，好像小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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