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老夹着烟卷的手指停在半空,浑浊的老眼盯着陈扬那张因强压怒火而线条紧绷的年轻脸庞。
他没有立刻反驳,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。
他只是沉默着,将那截快要燃尽的烟蒂凑到嘴边,深深地、长长地吸了最后一口,首到烟头的火光灼痛了指腹,才慢悠悠地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,将那点残骸丢在地上,用脚底那磨得发薄的千层底布鞋,缓缓碾灭。
有些痛,堵在心里是块化脓的疮,非得让它流出血来,见了风,才能开始愈合。
陈扬这小子,表面看着是沉静了,踏实了,可心里头那块被现实用钝刀子拉出来的口子,何曾真正长好过?
不过是拿层硬痂勉强盖着,自己骗自己罢了。
林清雪这突如其来的“愿意”,不亚于一把生锈的钩子,毫不留情地把那层痂皮连血带肉地重新掀开!
空气凝滞着,只有远处巷口隐约传来的车声,和不知谁家屋檐下断断续续的鸽哨,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止流动。
陈扬胸口的剧烈起伏渐渐平复,但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尖,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风暴。
他别开脸,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堆灰扑扑的柴胡上,仿佛那干枯的草根能吸走他所有的愤懑与委屈。
刘老终于动了。
他佝偻着腰,背着手,像一头年迈的老熊,慢腾腾地踱回他那张堆满杂物的八仙桌后。他没有坐下,而是弯腰,从桌子底下一个锁着的小木抽屉里——钥匙就挂在他那洗得发白的裤腰带上——摸索着,取出了一份薄薄的、与其他泛黄账本和药方格格不入的、打印清晰的文件夹。
他将那份文件夹放在油腻的桌面上,发出“啪”一声轻响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“咯,拿着。”刘老的声音带着长期吸烟的沙哑,没什么情绪,“这是她给你的。”
陈扬没动,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不是这次的‘诊金’。”刘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补充道,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刻板的实事求是,“是她来之前,就准备好的。说是……补偿上回的。她还不知道自个儿这破身子又出幺蛾子。”
陈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,但依旧沉默。
刘老用那根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指,点了点文件夹的封面,上面有两个清隽的手写字——“雪韵”。
“知道这是啥不?”刘老撩起眼皮看他,“‘雪韵’,她林清雪自个儿偷偷捣鼓出来的牌子,搞什么高端中医护肤按摩的,是她最后的家底和退路。这里头,是百分之二十的干股。”
他顿了顿,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,像是在评估一件绝世珍品的价值,又像是在感叹某种难以理解的执拗。
“按现在的市价算,保守估计,值这个数。”刘老伸出了一根手指,在陈扬眼前晃了晃。
那根手指代表的含义,陈扬很清楚。那是一个他曾经作为程序员需要不吃不喝攒上百年、甚至更久才能企及的天文数字。
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涌上陈扬心头。
钱?又是钱!上次是两万五的“卖身钱”,这次是价值上亿的股份?
在她林清雪眼里,是不是所有事情,最终都能用这玩意儿来衡量、来抹平?
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诮,刚要开口。
“你先别急着龇牙!”刘老像是预判了他的反应,抢先一步,语气陡然变得低沉而凝重,
“老子不是要你因为这破纸片子就点头!
老子是想让你知道,她拿出这东西的时候,是真心想把自个儿最后一点干净家当赔给你,弥补她当初眼瞎心盲犯下的混账事!
她给这的时候,还没跪下了求你呢!”
陈扬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被堵了回去。他怔住了,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件。林清雪……在不知道病情复发、不需要再次求他治疗的情况下,主动拿出了这个?
作为……补偿?
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刘老看着他脸上闪过的错愕,重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裹挟着太多岁月的尘埃和无奈。
他重新摸出旱烟袋,这次却没有点燃,只是拿在手里着,仿佛那粗糙的触感能给他提供某种支撑。
“小子,”刘老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讲述往事的悠远,“你是不是觉得,她林清雪生来就是那副高高在上、分手后,富婆排队找我按摩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分手后,富婆排队找我按摩最新章节随便看!心冷得像块冰的德行?”
陈扬抿紧了唇,没有回答,但眼神里的默认己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屁!”刘老嗤笑一声,带着浓浓的不屑,“她啊,也是从泥巴地里滚出来的苦命人!在海城这个圈子,少有的几个还讲点良心的生意人”
他抬起浑浊的眼,望向窗外那方被屋檐切割得狭小的天空,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。
“那丫头,聪明得很,当年可是硬生生靠自己,考上了全国排前十的名牌大学!”刘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,
“可惜,投错了胎,生在一个把儿子当宝、把闺女当草的家里。
她爹妈死活不让她去读,说女娃子念那么多书有啥用?早点出来打工挣钱,帮衬家里,给弟弟攒钱娶媳妇才是正理。”
陈扬的心微微一动。他想起自己幼年失孤,与爷爷相依为命的清苦,但至少,爷爷从未在读书上亏待过他,甚至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。
而林清雪……
“她性子犟,不服,可也没法子。”刘老继续说着,声音平缓,却带着画面感,“十几岁的姑娘,揣着几十块钱,就一个人跑来了海城。端过盘子,洗过碗,在服装厂里一天干十几个小时……后来,遇到了王海。”
“那时候的王海,还不是现在这脑满肠肥、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瘪三样儿。”刘老的语气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嘲讽,
“就是个带着十几个老乡、吭哧吭哧在工地上揽活的小包工头,穷得叮当响,但好歹还有股子想干事的冲劲儿。”
“林清雪跟了他,那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。”刘老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真实的感慨,“她一个身子骨单薄的女人,愣是把自己当牲口使。
工地上的账,她管得清清楚楚,一分钱掰成两半花;
工人们吃饭,她挽起袖子就当大师傅,烟熏火燎;忙起来人手不够,她真能咬着牙,跟大老爷们一样,去搬砖头、扛水泥!”
陈扬想象着那个画面——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孩,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,扛着沉重的建材,汗水混着灰尘淌过她年轻却坚毅的脸庞。
这与他认知中那个穿着昂贵套装、眼神冰冷的林清雪,几乎无法重叠。
“就这么着,两个人,风里雨里,泥里土里,硬是一步一个血脚印,把那个小小的施工队,拉扯成了后来海城数得上号的‘海林集团’。”刘老磕了磕烟袋锅,发出空空的声响,“那时候,谁不说他们是患难夫妻,苦尽甘来?”
他的语气急转首下,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:“可这人心啊,尤其是男人的心,兜里一旦有了几个臭钱,就他妈的容易变质!”
“王海阔了,应酬多了,心也花了。开始是在外面逢场作戏,后来是包养小三小西,越来越肆无忌惮。”刘老的声音带着鄙夷,“林清雪不是没闹过,没劝过。
可那王八蛋嫌她管得宽,嫌她碍着他享受人生了!慢慢儿的,就开始架空她在公司的权,把她挤兑出核心圈子。”
刘老的目光转向陈扬,带着一种锐利的穿透力:
“再加上……她那身子,就是那时候在工地上熬垮的,落下了严重的宫寒。
夫妻生活……对她来说,又痛苦又危险。
王海那畜生,一开始还假模假样地表示理解,后来干脆就拿这当借口,彻底不碰她,在外面花天酒地,变本加厉。”
陈扬静静地听着,胸腔里那股针对林清雪的怒火,不知何时悄然消散了些许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、沉甸甸的情绪。
他仿佛看到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,背后却藏着一段如此艰辛、如此不堪的过往,看到她如何从泥土中挣扎而出,却又被最信任的人推入更深的冰窟。
她的强势,她的冷漠,她那用钱来衡量一切的习惯……是否,也只是她在无数次背叛和伤害后,为自己披上的、一层厚厚的、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?
刘老最后总结般地说道,语气带着看尽世事的苍凉:
“所以,小子,老头子不敢保证她一定是什么好人,但至少她肯定不是什么坏人!”
院子里,最后一丝天光被暮色吞噬。远处,传来了小月点亮前厅油灯、那细微的火柴划燃声。
陈扬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股权转让书,静静地躺在油腻的桌面上,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,虽然未能让他立刻改变决定,却己在他心湖深处,激起了一圈又一圈,无法忽视的涟漪。
林清雪那张冰冷而美丽的脸,在他脑海中,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,反而蒙上了一层悲剧性的阴影。
“她好像也是个苦命人,要不要帮她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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