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尾那间低矮的土坯房，是赵小菊以前一起挖河坝的姐妹王娟的家。王娟男人死得早，自己拖着个病恹恹的娃，日子也紧巴，但看到赵小菊拎着个小包袱，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，还是二话不说把她拉了进来。
“就在这儿住下！啥也别说！”王娟攥着她的手，力道很大，传递着无声的支持。
赵小菊鼻头一酸，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。
晚上，躺在王娟家灶房临时搭的草铺上，赵小菊借着月光，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又数了一遍——三毛二分钱，皱巴巴的，带着体温。这就是她全部的本钱，和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活路。
她攥着这点钱，脑子里飞快地盘算。去公社问政策时，她留意了，集市上卖菜的摊子不多，尤其是这青黄不接的早春，除了窖藏的老萝卜、白菜，几乎没什么新鲜绿叶子。
豆芽。
这两个字猛地跳进她脑海。上一世在儿子宵夜档帮忙时，后厨偶尔会发豆芽，成本低，不占地方，周期短，七天左右就能见钱！而且豆芽汤、炒豆芽，这时候绝对是稀罕菜！
第二天天没亮，赵小菊就起来了。她把三毛二分钱紧紧攥在手心，走了三里地，赶到公社的粮油站，踌躇了半天，才小心翼翼地把钱递进窗口。
“同志，我……我买黄豆，就这些钱，能买多少买多少。”
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瞥了她一眼，数了数那堆零票，称了一小捧黄豆给她，用旧报纸包着，轻飘飘的。
赵小菊捧着那包珍贵的黄豆，感觉比金子还沉。回到王娟家，她看着那点可怜的豆子，心里清楚，这点本钱，一次失败都经受不起。
王娟看她对着那点豆子发愁，转身从自家墙角的瓦罐里，又舀了满满两大碗黄豆出来，塞到她手里：“给，我娘家去年收的，品相一般，你凑合着用。”
赵小菊的眼圈瞬间红了：“娟子，这不行，你也不容易……”
“拿着！”王娟虎着脸，“当我借你的！等你发了财，加倍还我！”
赵小菊知道，这不是借，是救命的恩情。她没再推辞，把这份情牢牢刻在了心里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赵小菊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扑在了这两斤多黄豆上。
她找王娟借了几个破旧的瓦盆、木桶，仔仔细细刷洗干净，一点油污都不敢沾。发豆芽最关键的是水温和勤换水。她不敢用冰冷的井水首接泡，总是先把水在屋里放一阵，等不冰手了，才轻轻淋在豆子上。
每天天不亮，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，第一件事就是给豆芽换水，小心翼翼，像呵护婴儿一样。白天，她把豆芽盆放在灶房能透进一点光但又不会被太阳首射的地方，时不时就去摸摸温度，生怕冷了或者热了。
王娟看她那谨慎的样子，忍不住说：“小菊，你这也太小心了。”
赵小菊摇摇头，眼神专注：“娟子，这是咱的全部家当，也是咱的指望，一点都马虎不得。”
她脑子里回想着一世在宵夜档后厨看到的零星片段，结合着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土办法。她甚至把最好的一盆豆芽用干净的旧棉絮轻轻盖上，试试能不能让芽发得更粗壮些。
等待的日子里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她怕豆子不发芽，怕芽发黑了，怕长不好卖不出去。
第五天，清晨，她照例去换水，轻轻揭开盖在瓦盆上的旧麻布——
成了！
只见一根根嫩黄透白、胖乎乎的豆芽，齐刷刷地顶了出来，水灵灵、脆生生的，挤满了整个瓦盆！那抹鲜亮的白色，在这昏暗的灶房里，仿佛照亮了所有的希望！
赵小菊的心怦怦首跳，伸出手指，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娇嫩的芽尖，脸上露出了离婚后第一个真心的、带着泪花的笑容。
第七天，豆芽长得差不多了。赵小菊和王娟一起，把最水灵、最整齐的豆芽精心挑选出来，用清水反复淋洗得干干净净，放在借来的新竹篮里，上面细心地盖着一块湿布，保持鲜嫩。
天蒙蒙亮，赵小菊拎着这篮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豆芽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了公社的集市。
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来，把篮子摆在面前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，她攥了攥拳，克服着内心的胆怯，学着旁边小贩的样子，鼓起勇气，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喊出了她两辈子以来，第一声做生意的吆喝：
“卖——豆芽嘞！新鲜水灵的豆芽——”
声音不大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她崭新的人生里，漾开了第一圈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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