煤油灯的光晕是我此刻唯一的安全区。灯影之外，尤其是那个西北角落，仿佛潜藏着能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。我背对着那个方向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，后颈窝一阵阵发凉，像是有冰冷的呼吸吹在上面。
我不敢回头，只能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手中泛黄的毛边纸上。纸页脆硬，翻动时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，在这死寂的夜里被放得极大，几乎盖过了我擂鼓般的心跳。
“镇宅……安神……辟邪……”我的目光飞速扫过那些竖排的繁体小楷和古怪的符箓图案。笔记的内容庞杂得超乎想象，远远不止是治病驱邪，还包括观星、相地、认脉、甚至还有一些关于草药和简单方剂的记载。祖父的知识体系，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宝库，而我，只是一个在宝库门口手足无措的孩子。
更让我心惊的是，笔记里提及的许多“邪祟”，并非空泛的概念，而是有着具体的分类和描述：
“荫尸”、“怨灵”、“山精”、“水魅”、“吊客”、“刀劳”……每一种下面，都简要描述了其成因、特征和常见的应对之法。有些后面还用朱砂笔标注了“凶”、“大凶”，甚至还有几个打了醒目的叉。
我越看越是头皮发麻。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光怪陆离，也更加危险。铁蛋中的那种，笔记里归类为“弱小的游魂怨念依附”，属于最常见也最容易驱散的一种。而笔记中明确提到，真正凶戾的邪物，寻常的“惊吓”和“喊魂”根本无用，甚至可能激怒它。
那我眼前这个呢？它能盘踞一处，凝聚不散，甚至让我隐约看到“死气”……
我强迫自己冷静，在“盘踞”、“宅邪”、“地缚”相关的分类下仔细查找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怀里的罗盘持续传来稳定的冰凉，指针依旧死死地指着身后，提醒我威胁从未远离。
母亲靠在祖父床边，大概是太疲惫，己经打着盹。我不敢惊动她，只能独自承受这份巨大的心理压力。
终于，我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纸上。这页纸的抬头写着：“论净宅与驱散滞留阴秽之法”。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上面写道：“凡宅邸久病、横死或埋有阴邪之物，易生‘地秽’，聚而不散，如污垢附着于屋宇。轻则令人体弱多病，家宅不宁；重则滋养恶灵，酿成大祸。”
“地秽”？这个词似乎比“鬼”更贴切，它更像是一种残留的、污浊的能量场。我继续往下看解法。
“常用之法有三：一曰‘阳火’，于正午时分，开启门窗，引烈日曝晒，或以艾草、柏叶烟熏全屋；二曰‘声震’，请德高望重者或阳气旺盛之人，持铜锣、爆竹等至阳之声，震荡屋宇，驱散阴霾；三曰‘法净’，需修行有成者，持咒画符，以自身法力涤荡……”
看到这里，我的心凉了半截。阳火？现在是深夜，离正午还早得很。声震？我去哪里找德高望重或阳气旺盛的人？至于法净……我连门都没入。
难道真的没办法了？
就在我几乎绝望时，目光扫到了页面最下方一行极小的、似乎是后来补充的批注。字迹比正文更潦草，显得急促：
“若事急从权，无以上条件，可试以‘精血为引，正气为焰’。取自身中指精血一滴，点于桃木或雷击木等辟邪之物上，持之首面秽源，心存无畏正念，大喝‘破’或‘散’，或可暂时逼退。然此法凶险，耗人元气，若施术者心志不坚，反易遭侵蚀，慎用！慎用！”
精血为引？中指血？
我的目光立刻转向桌面。除了罗盘，还有一把刚才拿过来的铁火钳，一盒火柴，以及……一支祖父用来记事的、笔杆暗红的旧毛笔。
桃木？雷击木？我哪里去找？这屋子里，唯一可能沾点边的辟邪之物，就是我手里的罗盘，还有……
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支毛笔上。笔杆是暗红色的，材质看不出来，但摸上去很温润，不像普通木头。祖父的东西，会不会有点特殊？
没有时间犹豫了！这是我眼下唯一的希望！“暂时逼退”也好，至少能撑到天亮！
我深吸一口气，下定了决心。我拿起那支毛笔，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中指。咬破手指……这得多疼？
但比起角落里那个不知名的威胁，这点疼算得了什么？
我闭上眼，心一横，将中指指尖塞进嘴里，用力一咬！
钻心的疼痛传来，一股咸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。我赶紧抽出手指，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伤口渗了出来。
不敢耽搁，我立刻将血珠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毛笔暗红色的笔杆上。血液沾上去，并没有滑落，反而像是被笔杆吸收了一点，颜色变得愈发暗沉。
然后，我左手紧握罗盘，右手紧紧攥住沾了血的毛笔，像握着一把短剑。我能感觉到罗盘传来的冰凉气息似乎更清晰了一些，仿佛在回应我的决心。
我慢慢转过身，再次面向那个西北角落。
这一次，我没有退缩。我死死盯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，回忆着笔记上的要求——“心存无畏正念”。
我不是什么高人，我只有一腔不想坐以待毙的狠劲，和保护好这个家的念头！
我深吸一口气，将全部的精神、愤怒和勇气凝聚在喉间，然后对着那片浓郁的黑暗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发出一声嘶哑却异常坚定的暴喝：
“散——！”
声音出口的瞬间，我右手握着的毛笔笔杆，那处沾了我鲜血的地方，竟然微微发热！与此同时，左手的罗盘指针疯狂地跳动起来！
而那片一首凝聚在角落的“死气”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剧烈地翻滚、扰动起来！黑暗中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、却充满怨毒的尖啸！
（第五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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