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嬷嬷带着一身的狼狈和怒气走了，蒹葭苑内暂时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。青黛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碎瓷和药渍清理干净，又点燃了一支味道清淡的劣质线香，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馊臭味。
苏晚晚——沈清辞靠坐在床头，看似闭目养神，实则内心波澜汹涌。
借尸还魂，身份转换，恶奴欺主，慢性毒药，疑点重重的落水……这一切如同乱麻般交织在她脑海中。前世的恨意如同炽热的岩浆，在心底翻滚咆哮，亟待一个宣泄的出口。但理智告诉她，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愤怒，而是冷静和力量。
在这深宅大院，无依无靠，她所能凭借的，唯有自己。
她缓缓睁开眼，目光落在自己这双略显苍白纤细的手上。这不是她习武多年、带着薄茧的手，但这双手，或许能握住新的武器。
医药。
前世身为将军府嫡女，她虽不专精于此，但因母亲体弱，也曾翻阅过不少府中珍藏的医药典籍，甚至包括一些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毒经残篇。那些曾经只是兴趣使然记下的知识，此刻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，变得清晰而珍贵。
是了，那碗药里微弱的怪异苦涩……她猛地想起来了！那味道，像极了《百草异毒札记》中提及的“枯肠草”！
此草毒性极缓，少量服用只会令人食欲不振，精神倦怠，长期累积则会损伤脾胃，耗竭气血，令人日渐消瘦，最终衰弱而亡。因其气味轻微，极易被其他浓味药材掩盖，且症状与体虚之症极为相似，难以察觉。
好阴毒的手段！杀人于无形，还能伪装成久病不治！
看来这幕后之人，是铁了心要让“苏晚晚”悄无声息地消失。
既然对方用毒，那她便以毒攻毒，以医破局！
只是…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这蒹葭苑简陋至此，连像样的吃食都没有，又何来药材？
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屋子，陈设简单，甚至有些破旧。最终，她的视线定格在微微敞开的窗外。
时值春日，院子里虽无人精心打理，却也杂草丛生，透着几分顽强的生机。
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。
“青黛。”她轻声呼唤。
正在一旁拧干抹布的青黛立刻应声：“小姐，您有什么吩咐？”
“扶我起来，去窗边透透气。”苏晚晚伸出手，声音依旧虚弱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青黛有些犹豫：“小姐，您刚醒，吹了风怕是……”
“无妨，就一会儿。”苏晚晚坚持。
青黛只好上前，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。苏晚晚借着力道下床，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，几乎站立不稳，大半重量都靠在了青黛身上。这具身体，比想象的还要羸弱。
她一步步挪到窗边，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，驱散了些许寒意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目光却锐利地投向窗外那一片小小的院落。
角落里野草丛生，无人问津。
然而，当她的目光仔细掠过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绿色植物时，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那些植物的形状、颜色、甚至随风摇曳的姿态，落入她眼中，竟自动与前世记忆中的药草图谱一一对应起来！
那是……车前草？叶片肥厚，清热利尿。
旁边一簇开着小白花的，是繁缕？活血解毒。
墙根那不起眼的、带着小刺的……是葎草？清热退虚热。
还有那……
她甚至能隐隐“嗅”到它们散发出的、极其微弱的、独属于药材的清苦气息！这并非真正的嗅觉，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首觉，仿佛某种沉睡的本能被悄然唤醒。
是了！这或许就是她重活一世，上天给予的馈赠！对药材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力！
她的心脏因这个发现而微微加速跳动。
“青黛，”她压住内心的激动，伸手指向窗外那几个角落，“你去，把那种叶子像小扇子的、还有那种开着小紫花的、对，还有墙根那几株看起来像野蒿的……都小心摘一些回来，只要嫩叶和茎。”
青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，满脸困惑：“小姐，您要那些杂草做什么？那些都是没人要的玩意儿，当心扎着手。”
“别问那么多，快去。”苏晚晚语气温和却坚定，“小心些，连根拔起，尽量不要伤到叶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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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晚晚靠在窗边，仔细看着，偶尔出声纠正：“对，就是那种……旁边那株不要，那个有毒。”
不过片刻，青黛就用衣襟兜着一小捧青翠的植物回来了，脸上还沾了点泥灰：“小姐，摘回来了。这些真的有用吗？”
“有用的。”苏晚晚接过那些还带着泥土清香的草药，仔细辨认。没错，和她“感知”到的一模一样：蒲公英、紫花地丁、青蒿……虽然都是最常见不过的野草，但药用价值却不低，尤其对于她现在虚火上炎、湿热内蕴的状况，正好对症。
而且，这些生长在蒹葭苑内的草药，绝对安全，无人动过手脚。
“去打盆清水来，再找个干净的臼杵或者石碗来，应该有吧？”苏晚晚吩咐道。
青黛连忙应声去找。蒹葭苑东西虽旧，但日常用具倒还齐全，很快便找来了一个洗净的旧石臼和一小盆清水。
苏晚晚让青黛将草药清洗干净，自己则勉强坐在桌边，亲自动手，将一部分草药放入石臼中，慢慢捣烂。
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和无力，但眼神专注，每一次研磨都恰到好处。绿色的汁液缓缓渗出，散发出清新中带着微苦的气味，远比李妈妈端来的那碗药好闻得多。
青黛在一旁好奇又担忧地看着。
捣好药汁，苏晚晚又让青黛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细纱布，过滤出碧绿色的清液。
“小姐，您这是要……外敷吗？”青黛猜测着。她从未见过小姐懂这些。
苏晚晚摇摇头，看着碗中那一点点清澈的绿色药汁，深吸一口气：“内服。”
“内服？！”青黛吓了一跳，“小姐，这……这行吗？这些都是野草啊，万一吃坏了……”
“放心，我心里有数。”苏晚晚语气平静，带着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，“这些只是最普通的清热草药，无毒，反而对我现在的身子有益。总比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没再说下去，但青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，总比喝那碗馊臭的毒药强！
青黛看着小姐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，忽然觉得小姐落水醒来后，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。具体哪里不一样，她说不上来，就是感觉……好像有了主心骨，眼睛里有了光。
苏晚晚端起那小小的药汁，没有犹豫，一饮而尽。
入口清苦，回味却带着一丝甘凉，顺着喉咙滑下，仿佛一股清流滋润了干涸的土地，连胸腔那火辣辣的灼痛感都似乎减轻了些许。
有效！
她心中一定。这金手指，果然是真的！
然而，还没等她细细体会这药效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，以及一个尖细嗓音的通报：
“夫人到——！”
房门再次被推开，比李妈妈方才更加不客气。
只见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样锦缎褙子、头戴赤金头面、面容保养得宜却带着几分刻薄威严的中年妇人，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，缓步走了进来。
正是安国公府的当家主母，柳氏。
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，一进门就精准地锁定了靠在桌边的苏晚晚，以及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石臼、残渣和那只空了的碗。
柳氏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，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不悦。
李妈妈果然办事不力！不仅没办成事，看来还惊动了这丫头，让她起了防备之心？竟然自己捣鼓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？
她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看似关切的笑容，声音也放得柔和：
“晚晚醒了？身子可好些了？听说你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药，可吓着没有？母亲特地来看看你。”
她的目光，状若无意地，再次扫过那只空碗。
苏晚晚心中冷笑，面上却迅速挂起了与原身如出一辙的怯懦和惶恐，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：“母、母亲……您怎么来了……女儿没事，就是……就是手滑了……”
柳氏虚扶了一下，示意她不必多礼，眼神却愈发深邃。
这丫头……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。
还是说，落了一次水，开了窍？或者……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风声？
看来，得再好好试探一番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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