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三，过小年。墨山学堂的院子里飘着淡淡的酒香，秦船长正蹲在老梅树下埋酒坛，周先生在一旁念叨：“埋深点，不然开春容易被松鼠刨了去。”
沈砚和苏清鸢在屋里写春联，红纸铺了满满一桌子。小豆子凑在旁边，用毛笔蘸着金粉，在“福”字的角落画了只小小的老虎——那是他爹留下的木雕模样，如今己刻进心里。
“秦大叔，这酒要埋到什么时候才能喝？”扎羊角辫的小花举着块麦芽糖，含糊不清地问。
“等你沈先生和苏姑娘成亲的时候，”秦船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，笑得一脸狡黠，“到时候开三坛，让你们这群猴崽子喝个够！”
苏清鸢的脸颊瞬间红了，手里的毛笔差点滴下墨来。沈砚假装没听见，低头在春联上写“春风化雨”，笔尖却微微发颤。
周先生端来一碟炒瓜子，笑着打圆场：“别欺负年轻人。说起来，沈小子，你还记得去年今日在哪吗？”
沈砚愣了愣，记忆忽然飘回去年——那时他们正在泉州港的船上，温先生刚把账册交给他们，海面上飘着冷雨，船舱里的油灯忽明忽暗，谁也不知道前路是生是死。
“在船上，”沈砚轻声道，“温先生给我们煮了锅海鱼粥，说过了年，就该见分晓了。”
苏清鸢的眼圈也有些红：“那时总觉得，能平安活到开春就好。”
小豆子不懂他们在说什么，却乖乖地放下毛笔，给沈砚和苏清鸢各递了块糖：“爹说，吃糖就不苦了。”
屋里静了片刻，秦船长忽然站起身：“走，跟我去镇上办年货！给你们扯块新布，做身新衣裳过年！”
墨山镇的年集格外热闹。卖糖画的老汉支着铜锅，糖浆在石板上游走，转眼就成了条威风凛凛的龙；杂货铺门口挂满了红灯笼，掌柜的嗓门比平时亮了三分；还有个说书先生，正唾沫横飞地讲“江南侠士智斗盐帮”的故事，围听的人拍着巴掌叫好。
“这不是说的我们吗？”苏清鸢拽了拽沈砚的袖子，只见说书先生手里的话本封面上，画着两个模糊的身影，一个持剑，一个握笔，背景是苏州的水云轩。
沈砚笑了笑，没说话。他忽然明白，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，终会变成百姓口中的故事，真假或许掺半，却会带着暖意，在岁月里流传。
秦船长给孩子们买了糖葫芦，又给周先生扯了块藏青色的布，最后在布庄前站定，指着块杏色的绸缎：“清鸢姑娘，这块料子不错，做件新棉袄正好。”又拿起块藏蓝的，“沈小子，这个适合你，衬得精神。”
苏清鸢刚要推辞，就被秦船长推进了布庄：“别客气！今年是你们在墨山过的第一个年，总得像样点。”
回家的路上，小豆子举着个泥哨子，吹得不成调，却引来一群孩子跟着跑。沈砚提着年货，苏清鸢抱着布匹，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忽然觉得，这就是王博士信里说的“苍生”——烟火气里藏着的，才是最坚实的力量。
除夕夜里，学堂的灯亮到很晚。沈砚和苏清鸢在梅树下温酒，秦船长带着孩子们守岁，周先生在厨房炸丸子，油香混着酒香，飘满了整个院子。
“敬温先生，”沈砚斟了杯酒，洒在梅树下，“敬吴老刀，敬李大人，敬所有没能看到今年雪的人。”
苏清鸢也斟了杯酒，轻声道：“敬墨山，敬往后的日子。”
酒液入喉，带着微辣的暖意。老梅树的枝头落满了雪，像开了满树的白花。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孩子们的欢笑声从屋里涌出来，撞在雪地上，碎成一片温柔。
沈砚看着苏清鸢被火光映红的侧脸，忽然鼓起勇气：“等开春梅花开了，我们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屋里传来秦船长的大喊：“吃饺子咯！”
苏清鸢笑着站起身，递给沈砚一碗热腾腾的饺子：“先吃饺子，有话慢慢说。”
饺子的热气模糊了视线，沈砚却看清了她眼里的光。他知道，有些话不必急着说，就像这墨山的春天，总会来的。
《大晟史》的纸页在案头轻轻翻动，新的一页空白上，仿佛己染上梅香与酒香。故事还在继续，而这一次，落笔处满是人间烟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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