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山的夏天来得猝不及防，一场暴雨过后，蝉鸣声便铺天盖地涌来，从学堂的老梅树到后山的竹林，织成一张聒噪的网。
沈砚正带着孩子们在菜地里除草，秦船长蹲在田埂上抽烟，看小豆子笨拙地挥舞着小锄头，时不时笑骂一句“慢点，别把菜苗刨了”。苏清鸢坐在葡萄架下，翻看着从京城带回来的《吏治新篇》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纸页上，晃得人眼晕。
“沈先生！沈先生！”村口的狗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手里攥着个泥封的竹筒，“山下有个老先生，说要找您，这是他给的信物！”
沈砚擦了擦手上的泥，接过竹筒。封口的泥上印着个模糊的印记，像是枚褪色的印章。打开一看，里面没有信，只有半张泛黄的卷轴，画着幅山水图，落款处写着“云鹤”二字。
“云鹤？”苏清鸢凑过来看，眉头微蹙，“这名字好熟悉……好像在王博士的旧书里见过。”
秦船长也凑了过来，眯着眼打量卷轴：“这纸看着有些年头了，怕是有几十年了。山下的老先生什么样？”
“穿着件蓝布长衫，背着个旧书箱，头发白了大半，说话文绉绉的，”狗蛋挠了挠头，“他说，沈先生见了这卷轴，自然会去见他。”
沈砚着卷轴上的墨迹，总觉得这“云鹤”二字透着股熟悉感。他忽然想起王博士书房里那本缺页的《墨山志》，其中一页提到过“云鹤先生”，说他是位游方画师，二十年前曾在墨山住过半年，与王博士常有往来。
“我去见见他。”沈砚站起身，“你们先看着孩子。”
苏清鸢不放心：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，蝉鸣声越来越远，取而代之的是山涧的流水声。走到半山腰的凉亭时，果然看到个老者坐在石凳上，正低头擦拭着一支画笔，旁边放着个磨得发亮的书箱。
“可是沈砚先生？”老者抬起头，须发虽白，眼神却清亮，手里的画笔在指尖转了个圈，“在下云鹤。”
“晚辈沈砚，见过云鹤先生。”沈砚拱手行礼，“不知先生找晚辈何事？”
云鹤笑了笑，打开书箱，从里面取出个紫檀木盒，推到沈砚面前：“二十年前，我受王默先生所托，保管一样东西，说等沈明远的后人查明真相，便交给他。”
王默正是王博士的本名。沈砚的心猛地一跳，打开木盒——里面是幅完整的《墨山漕运图》，比暗河找到的那张更详细，连每条支流的深浅、暗礁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图的背面，有王博士的亲笔批注：“明远兄察觉魏贼异动，嘱我绘此图，以备不时之需。粮船藏于暗河第三岔口，需以‘启明’玉佩为钥，方可开启舱底暗格。”
“启明玉佩？”沈砚愣住了，他从未听说过这东西。
“王默先生说，那玉佩本是沈明远的随身之物，当年他送粮到墨山时，曾交给王默保管，后来……”云鹤叹了口气，“王默先生临终前说，玉佩被他藏在了学堂的老梅树下，只有沈家人能找到。”
沈砚和苏清鸢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。他们在墨山住了这么久，竟不知老梅树下还藏着东西。
“先生可知，那暗格藏着什么？”苏清鸢问道。
云鹤摇了摇头：“王默先生没说，只说关乎二十年前粮船案的最后一块拼图。他还说，若沈家人不愿再涉险，便将此物烧毁，免得惹来祸端。”
沈砚握紧那幅漕运图，图上的墨迹仿佛还带着王博士的温度。他忽然明白，王博士一首在暗中守护着真相，从二十年前到现在，从未放弃。
“多谢先生。”沈砚将木盒收好，“晚辈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云鹤点点头，重新背起书箱：“我本是画山水的，却总被世事牵绊。如今物归原主，我也该继续我的游方之路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看向沈砚，“王默先生说，你父亲常说一句话——‘公道如墨，需时时研磨，方能显其色’。”
沈砚心里一震，这句话，他仿佛在哪听过，却又想不起来。
目送云鹤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，沈砚低头看向手里的漕运图。阳光穿过凉亭的柱子，在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仿佛在指引着什么。
“回去吧，”苏清鸢轻声道，“去老梅树下找找。”
蝉鸣声再次涌来，却不再聒噪，反而像是在催促着他们。沈砚知道，二十年前的故事，还没到结束的时候。那枚“启明”玉佩，那个舱底暗格，或许藏着比账册更惊人的秘密。
《大晟史》的纸页在行囊里微微颤动，像是在期待着新的发现。这个夏天，墨山的蝉鸣里，藏着未完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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