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漫过肩头时,沈宴手里的刨子突然顿住。
榆木弧板上那道被磨得发亮的纹路,像极了昨夜炕席底下压着的红票子——整整齐齐十二张,每张都带着油墨香,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泛着暖光。
他低头盯着脚边的木屑堆,忽然想起上辈子在博物馆修老家具时,老师傅说过的话:“木头这东西,你当它是废料,它就真成渣子;你拿它当宝贝,它能给你雕出个金銮殿。”
此刻脚边的锯末块被晒得蓬松,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他裤脚里钻,倒真像团团金粉。
“沈宴?”
林舒的声音裹着小米粥的香气飘过来。
她端着蓝花瓷碗,棉鞋踩过结霜的青石板,发出细碎的“咯吱”声。
沈宴抬头,见她发梢沾着几点晨露,发辫上还别着根他上个月雕的桃木簪子——当时她说“太花哨”,可今天倒别得端端正正。
“晌午熬了红薯粥,趁热喝。”林舒把碗往他脚边的矮凳上一放,目光却落在他怀里鼓鼓囊囊的裤兜上。
那里露出半截图纸角,边沿被手指得发毛,“你昨夜翻来覆去的,我听着竹席响了半宿。”
沈宴舀了口粥,甜香在舌尖漫开。
他盯着院角那堆边角料,突然用筷子头戳了戳其中块核桃木:“你瞧这料子,以前师傅总说‘薄得打不了榫’,可要是剖成薄片,拼个花窗棂子……”
他忽然笑了,从裤兜里抽出图纸摊开,“昨儿在后山转了圈,村外那废弃磨坊正好——靠山近,木料好搬;离河不远,刨木渣子冲着方便;最重要……”
他用筷子尖点了点图纸上圈红的位置,“离小学近。”
林舒低头搅着粥碗,瓷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响。
她其实早看出他的不对劲——往日里他雕花样总哼《打猪草》,今儿连刨子声都比往常沉三分。
可当她看见图纸上“沈氏木作”西个墨迹未干的字时,喉间突然发紧。
那字写得歪歪扭扭,像小学生描红,倒比博物馆里那些名家题匾更烫人。
“你打算……自己干?”她轻声问,声音里裹着点颤。
沈宴没答话,反而指了指晒谷场上正追着麻雀跑的小豆子。
那娃怀里还揣着他送的木剑,剑鞘上的“兰”字被摸得发亮。“前儿刘文书来听课,我瞅见他在本子上写’民办教师‘西个字。”
他用刨子轻轻敲了敲榆木弧板,“林老师,’民办‘和’公办‘就差张纸,可有人偏要拿这张纸卡人。”
他突然凑近她,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,“我这作坊要是开起来……能不能给小学打二十套带暗格的课桌?暗格专门放作业本,再雕朵小葵花在桌角——你说,刘文书看了会不会改主意?”
林舒的耳朵尖刷地红了。
她低头扒拉粥,却把米粒撒在蓝布围裙上。
远处传来小豆子的吆喝:“沈哥!王婶说她的纺车摇把断了,让你去瞅瞅!”
沈宴应了声,弯腰收拾图纸,却见林舒悄悄把那包红票子从炕席底下抽出来,用蓝布帕子裹了又裹。
消息是从供销社的酱菜坛子缝里传出去的。
二愣子蹲在腌萝卜的大缸前,唾沫星子溅在玻璃罐上:“你们信不信?他那逍遥摇椅准是偷了城里洋图纸!我跟他学三年,连个方凳腿都拉不首,他倒会弄机关?”他故意把“机关”两个字咬得极重,引来几个纳鞋底的妇女探头。
贾胖子拎着半袋盐凑过来:“那啥……要是沈宴真开作坊,我能帮着往镇里送货不?”
“帮?”二愣子把贾胖子的盐袋扒拉到地上,“等我查着他偷师的证据,派出所的同志得拿麻绳捆他!作者“迷雾知途”推荐阅读《七零神级木匠,从一张摇椅开始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到时候他的木料,嘿嘿……”他搓了搓手,目光扫过供销社后墙那堆沈宴送的边角料——昨日沈宴说“留着给娃们雕陀螺”,此刻在二愣子眼里倒成了现成的“赃物”。
当晚月黑风高。
沈宴蹲在柴草堆后,借着月光盯着堆料区新翻的土——凌晨他来巡棚时,发现最里面的红松木料被挪动过,地上还沾着半截火绳,焦黑的头茬儿还冒着细烟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铃铛,那是用旧茶缸改的,系在梁上,稍有动静就“叮叮”响。
后半夜起风了。
沈宴裹紧棉袄,正打算回屋添碗热粥,突然听见梁上铃铛“当啷”一声。
他抄起靠在墙根的榆木尺,就见两条黑影猫着腰溜进院子,其中一个举着煤油灯,另一个正往柴草堆里塞浸了油的破布。
“点火!”
“慢着!”
两道声音同时炸响。
张支书举着火把从东厢房窜出来,身后跟着五个扛着红缨枪的民兵;沈宴晃了晃手里的手电,光束正照在二愣子青白的脸上——那家伙嘴上还沾着花生渣,显然刚从谁家蹭完夜饭。
“二愣子?李三歪?”张支书的烟袋锅子敲在青石板上,“大冷天不睡觉,跑人家里烤火?”
李三歪“扑通”跪下,油布包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里面滚出半瓶煤油、三截火绳。
二愣子梗着脖子硬撑: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来看看他藏没藏赃物!”
“赃物?”沈宴蹲下来,捡起那截火绳,“这火绳是你家自留地的稻草编的吧?上回你娘还跟我夸,说你编的绳儿‘又粗又结实’。”他突然笑了,“不过你这手艺得练练——我昨儿在堆料区发现的火绳,比这截细半寸,烧得也慢。”他转头看向张支书,“支书,要不咱去你家西屋?我记得你家火绳都晾在后院,跟这截……”
“别!别!”二愣子腿一软,瘫在地上,“我就是看他接高干的单子眼红!凭啥他一个学徒能挣一百二?我学三年,师傅才给我记八分工!”他抹了把鼻涕,“我就是想烧点边角料吓唬他……没想着真点着!”
张支书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。
他瞥了眼沈宴脚边整整齐齐码着的木料——每根都按长短粗细分了类,边角料堆成小塔,连刨花都是装在竹筐里的。“小赵同志昨儿还说,”
他慢悠悠道,“现在搞生产要讲’科学‘,像沈宴这样把木料当宝贝的,才是好把式。”他冲民兵使了个眼色,“把人带派出所去。二愣子,你娘明儿该来求我了吧?”
二愣子当场哭出了声。
次日晌午,晒谷场的大喇叭响得格外欢。
沈宴站在新搭的木台子上,脚下是口刷了红漆的松木箱。
他“啪”地拍开箱盖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红纸币,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头一件事!”他提高嗓门,“我要招俩学徒,管吃管住,每月给八块钱现钱!”台下炸开了锅,几个半大的小子挤到前头,眼睛首勾勾盯着钱箱子。“第二件事!”他压了压手,“腊月廿三,我在村外磨坊办展销会,所有家具明码标价——现金交易,童叟无欺!”
人群里有人喊:“沈宴,你这是要单干?”
“单干?”沈宴弯腰捡起块边角料,三两下削出朵木芙蓉,“咱黑山屯的老辈儿,哪个不是靠手艺吃饭?我这是‘单干’吗?我这是……”他突然瞥见人群后排的林舒,她正悄悄鼓着掌,手都拍红了,“我这是给老手艺找条新活路!”
风卷着他的蓝布工装角,把木芙蓉吹得转了个圈。
远处传来小豆子的吆喝:“沈哥!王铁蛋说他会刷石灰,要帮你写标语!”
沈宴笑着应了声,目光却落在林舒发辫上的桃木簪子上。
那簪子在阳光下泛着暖光,像极了某张图纸角落的备注——“给林老师的课桌,暗格要能放教案,桌角雕朵木芙蓉”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TMA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