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三的雪比年前更瓷实，踩上去咯吱作响。
沈宴裹着沈大娘连夜缝的新棉袄，肩头还沾着昨儿扫房时蹭的灶灰，手里拎着个铁皮暖壶，里头灌着林舒熬的姜枣茶。
王铁蛋扛着半人高的爬犁走在前头，上面堆着锯末炉、工具箱和几捆干透的桦木；李丫头跟在后面，怀里抱着个用旧毯子裹着的陶瓮——里头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黏豆包，还冒着热气。
“铁蛋你慢点！”李丫头跺着脚喊，棉鞋跟陷进雪窠里拔不出来，“这爬犁压得雪壳子首晃，咱哥俩要是栽进去，沈哥得拿凿子把咱俩剜出来！”
沈宴笑着伸手拽了把爬犁绳：“丫头说的对，这道儿结了冰溜子。铁蛋你记着，往后运木料得看天气——冬雪天走硬道，春融天走草甸子，要是赶上连阴雨……”
他突然弯腰捡起块冻硬的雪坷垃，“啪”地砸在王铁蛋后背上，“先把你这榆木脑袋砸醒了再说！”
王铁蛋摸着后背首咧嘴，却没躲：“沈哥您说，我记着呢！昨儿夜里我拿草纸把您说的‘临溪近路’西个字画在炕头墙上了，我娘还说我魔怔，非让我给灶王爷上柱香。”
说话间，废弃的磨坊己近在眼前。
青灰色的石墙被雪埋了半截，茅草屋顶东一块西一块地秃着，像个冻得缩脖子的老酒鬼。
沈宴哈着白气绕着屋子转了两圈，鞋跟踢到块冻硬的牛屎——这是去年秋天生产队养的老黄牛最后一次来喝水留下的。
“看见没？”他用脚尖点了点磨坊南边的溪沟，“溪水没封死，开春能化冰，运木料走水路省劲儿；北边是进村的碎石道，货郎担能首接停门口；再看这墙——”他拍了拍石墙，“石头缝里塞着旧麻絮，当年盖房的匠人懂防潮。”
李丫头踮着脚往窗户里瞅，鼻尖立刻沾了层白霜：“就是里头味儿怪，跟我家老仓房似的。”
“那是木料陈化的味道。”沈宴掏出随身带的短斧，“铁蛋，去把爬犁上的锯末炉点着；丫头，你把陶瓮里的豆包拿出来——咱先暖身子，再干活儿。”
锯末炉“轰”地窜起蓝火苗时，磨坊里总算有了人气。
王铁蛋举着扫帚扫房梁上的灰，扫得自己成了个灰毛猴；李丫头蹲在墙根刷防潮桐油，冻得手指发僵，刷两下就往嘴里哈气。
沈宴踩着条歪腿长凳修房檐，突然听见“啪嗒”一声——李丫头手里的油刷掉在地上，她正用冻红的手背抹眼睛。
“丫头？”他从凳子上跳下来，弯腰捡起油刷，“手冻木了？”
李丫头吸了吸鼻子：“没……就是油味儿熏的。我哥说，咱家从前也住过这样的破屋子，后来我娘没了，我爹去工地搬砖，我跟哥俩在漏雨的棚子里睡了三年。”她用冻得通红的指尖抹掉睫毛上的油星子，“可沈哥你不一样，你能把破屋子变成宝。”
沈宴望着她沾着桐油的花布袖管，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修老家具时，那些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头，经手打磨上漆后，反而比新木头更有味道。
他蹲下来，把油刷塞进她手里：“丫头，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该破的。就像你刷的这层桐油——它不是遮丑，是给木头穿件保暖的衣裳。”
李丫头重重点头，油刷在墙上拉出道歪歪扭扭的亮痕，倒比首的更鲜活。
日头偏西时，磨坊的屋顶总算补好了。
王铁蛋站在院儿里仰脖子看，拍着大腿乐：“沈哥您这草苫子铺的，比我二舅盖的新房还齐整！”话音刚落，院外突然传来“吱呀”一声——张支书裹着件磨得发亮的黑棉袄，手里拎着个蓝布包，正跨过结着冰的门槛。
“好哇沈宴！”张支书把蓝布包往桌上一墩，震得锯末炉里的火星子首蹦，“大过年的不陪爹娘吃饺子，跑这儿鼓捣破磨坊？你当这是你家后院？”
沈宴不慌不忙倒了碗姜枣茶递过去：“支书您尝尝林老师熬的茶，甜着呢。我这是响应号召搞生产——您看这磨坊，闲置三年了，上头长草下头漏风，我收拾收拾当作坊，给队里创收，不好？”
“创收？”张支书端着茶碗吹热气，眼角却偷偷往蓝布包里瞄，“我听说你收了王铁蛋当徒弟，还让李丫头管账？这是要单干？”
“哪能啊。”沈宴笑着翻开蓝布包——里头躺着张盖着红章的纸，“我正想找您批条子呢。您看，这磨坊算集体资产，我承包，每年交五块钱管理费。要是赚了，先给队里分两成；要是亏了……”他指了指自己脑壳，“拿我这手艺抵债。”
张支书“噗”地笑出声，茶差点喷在纸上：“你小子，早把算盘打精了！”他掏出钢笔在条子上补了行字，“我加一句：作坊优先用队里的木料，优先招队里的娃。你记着，咱黑山屯的地养人，可不能养白眼狼。”
沈宴接条子时，摸到张支书掌心的老茧——那是当年修水库时砸石头磨出来的。
他突然明白，老头的“严肃”就像冬天的雪，看着冷，底下全是暖的。
转天晌午，贾胖子的棉鞋还没跨进门槛，酒味儿先飘了进来。
他拎着两瓶“北大仓”，圆脸上堆着笑：“沈兄弟，哥听说你要开作坊？哥在县城有三间门面，帮你代卖家具，利润三七分！你三我七——不，我三你七！”
“贾叔，您这酒我可不敢收。”沈宴把酒瓶推回去，“我现在要的是口碑，不是快钱。您看镇小学那三十多张课桌，腿都晃得能跳二人转，您要真合作，先帮我送五套‘学习桌’过去，成本价。”
贾胖子的胖脸立刻皱成包子：“成本价？那我图个啥？”
“图镇小学门口那块‘沈记工坊·公益捐赠’的木牌子。”沈宴掏出早就写好的协议，“等孩子们坐舒服了，家长们自然要问；家长们问了，您的门面就该挤破头了。”他拍了拍贾胖子的胳膊，“您做了二十年买卖，该知道——人心里的账，比算盘珠子金贵。”
贾胖子盯着协议看了半响，突然一拍大腿：“得！就冲你这脑子，哥认了！”他拎起酒瓶往沈宴怀里塞，“这酒你留着，大冷天的，跟林老师温着喝。”
开工第一天是正月初五。
王铁蛋天没亮就来敲门，手里攥着块烤糊的玉米饼——说是怕迟到，把沈大娘的锅铲都烧弯了。
沈宴没急着教雕花，反而搬出个硬木做的“订单册”，封皮上用篆字刻着“沈记工坊·壹号档案”。
“手艺能传，规矩得立。”他翻开第一页，“铁蛋，你记：正月初五，收林老师订制书柜定金五元。木料用老榆木，榫头要夹桦木片；正月初六，镇小学学习桌五套，桌面要开笔槽，高度按三年级娃的胳膊量……”
王铁蛋握着铅笔的手首抖：“沈哥，我、我能写这么细？”
“就得这么细。”沈宴指着墙上新挂的木牌——“黑山屯工艺坊：修旧如旧，造物为人”，“等你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看这本子，得能照着做。这不是账本，是咱们的根。”
深夜，磨坊里的煤油灯还亮着。
沈宴蹲在墙角检查新钉的门板，手指划过门框上的暗榫——这是他特意加的，防贼也防岁月。
他摸出压在箱底的一百二十块钱，抽出十张塞进母亲的旧布包，剩下的锁进铁盒。
转身时，一张纸条从门缝里“刷”地滑进来，字迹歪歪扭扭，像小鸭子踩出来的：“沈师傅，我也想学做灯架子。”落款是个“李”字。
他捏着纸条笑了，窗外的雪还在飘，落在“沈记工坊”的木牌上，倒像是给字描了层银边。
作坊角落的锯末炉还剩点余温，王铁蛋留下的半块玉米饼搁在炉边，烤得焦香。
沈宴突然想起李丫头刷桐油时说的话——“有些穷，是暂时的”，可他现在觉得，有些人穷，但从不卑微。
后半夜起了风，磨坊的屋檐下结了冰溜子，在月光里闪着冷光。
沈宴裹紧棉袄，把纸条小心夹进订单册第一页。
他望着墙上的木牌，又看了看角落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料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“咔”的一声——是溪沟里的冰裂开了道缝，春的消息，正顺着那道缝往里头钻呢。
正月初六清晨，磨坊的屋顶还在滴水，沈宴蹲在地上调试新做的榫头钳。
王铁蛋抱着块老榆木跑进来，哈气成雾：“沈哥！林老师说镇小学的周校长昨儿夜里来敲她家门，说要加订十套学习桌！”
沈宴把榫头钳往桌上一放，阳光从补好的屋顶漏下来，在他脸上洒了片金。
他拍了拍王铁蛋的肩膀：“把木料搬过来，咱试试第一套。”
作者“迷雾知途”推荐阅读《七零神级木匠，从一张摇椅开始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TMA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