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赏赐的风光还没在侯府里捂热乎，暗地里的手脚就来了。
这天杨清婉刚用过早膳，柳氏身边那个叫翡翠的大丫鬟就笑吟吟地来了秋水苑，后头还跟着两个捧着衣料的小丫鬟。
“表小姐，”翡翠行了个礼，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，“夫人说前几日赏赐的那些料子厚重，如今天气渐暖，穿着不免闷热，特意让奴婢送几匹新到的轻罗软纱过来，给表小姐裁几身夏衣。”
东西放下，翡翠却没立刻走，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，像是随口一提：“对了，表小姐，老夫人那边佛堂近日蚊虫多了起来，吵得老夫人睡不安稳。夫人记挂着，想着表小姐您擅香道，不知可否调制些驱蚊安神的香囊？也不用多金贵，有效便好。”
话说得客气，姿态也放得低，仿佛真是来求助的。
可杨清婉心里跟明镜似的。柳氏这是坐不住了，借着由头来试探她的底细，看她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“好东西”，顺便……也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“听话”。
若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、一心渴望亲情的杨清婉，恐怕立刻就会感恩戴德地应下，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。
可现在……
杨清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，手指绞着帕子，声音细细软软的：“舅母惦记着清婉，清婉感激不尽。只是……这驱蚊安神的香囊，看似简单，用料却需得讲究。里头有几味关键的草药，比如艾叶、白芷、石菖蒲，都需得是当年新采、炮制得法的才好，若是用了陈年旧料或是炮制不当的，不仅效果大打折扣，那气味闻久了，怕是还会让人头晕恶心……”
她抬起眼，怯生生地看着翡翠：“清婉刚回府不久，对外头的药材铺子也不熟悉，实在不敢随意采买。若是……若是舅母信得过，可否请府里常来往的、信誉好的药材铺子，按方子配了料送来？清婉再动手调制，定当尽心尽力。”
她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，既点明了东西不好弄，需要府里出力，又把自己摘干净，只负责最后动手，绝不沾手采买这等容易出纰漏的环节。姿态放得极低，话却堵得死死的。
翡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，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回应。这表小姐，看着柔弱，心思却缜密得很！
“表小姐考虑得是，”翡翠很快调整好表情，“那奴婢这就回去禀明夫人，请夫人安排。”
送走了翡翠，春桃关上门，气得跺脚：“小姐！她们这分明是变着法儿想掏您的东西！您怎么还……”
“急什么？”杨清婉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开得正盛的玉兰花，眼神冷静，“她们想掏，就让她们掏。不过，得按我的规矩来。”
她太了解柳氏和谢灵儿了。这点小挫折，绝不会让她们死心。她们一定会想办法从外面弄来“合格”的药材，逼她出手。
而这，正是她想要的。
她转身，从妆奁最底层取出老夫人给的那个乌木小匣，拿出那张写着地址和人名的纸条。其中一个地址，正是一家信誉极佳、也与侯府有来往的百年老字号药铺——“济世堂”。而纸条上对应的人名，是济世堂一位不大起眼、却掌管着药材验收的老掌柜，姓孙。
是时候，动用这份力量了。
她唤来春桃，低声吩咐了几句，又将一张早就写好的、看似普通驱蚊香囊的方子交给她，只是在那几味关键药材旁边，用极细的笔做了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标记。
“找个稳妥的人，把这话和方子，递给济世堂的孙掌柜。记住，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上。”
春桃虽不明白其中关窍，但见小姐神色凝重，立刻郑重地点点头，悄悄从后门出去了。
事情果然如杨清婉所料。不过两日，柳氏那边就通过府里常用的渠道，从“济世堂”采购了一批“上等”的药材，送到了秋水苑，催着她尽快制作香囊。
杨清婉看着那些药材，嘴角勾起一抹冷嘲。成色确实不错，可惜……她手指轻轻捻起一撮所谓的“新采白芷”，放在鼻尖一嗅，那股子因为储存不当而隐隐透出的陈旧霉味，虽然被其他药材的气味掩盖得极好，却逃不过她刻意训练过的鼻子。
孙掌柜果然“领会”了她的意思。
她不动声色，谢过来送药材的丫鬟，关起门来，开始“专心”调制香囊。
几天后，几十个做工精致、散发着浓郁药草香的驱蚊香囊做好了。杨清婉亲自给老夫人、柳氏以及各房都送了一些去，姿态恭敬，只说“勉强制成，望能有些许效用”。
柳氏拿着那香囊，闻了闻，味道刺鼻浓烈，与她想象中清雅安神的香囊相去甚远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，觉得这外甥女也不过如此，面上却还是夸赞了几句。
谢灵儿更是首接，拿到香囊就嫌弃地丢在了一边，暗骂了一句“乡下人的粗陋东西”。
香囊送出去，起初几天倒也相安无事。首到第五天夜里，柳氏所住的正院和谢灵儿的绣楼，突然闹起了比以往更厉害的蚊虫，嗡嗡声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。更蹊跷的是，挂上杨清婉送的香囊的房间，蚊虫不见少，反而有种越聚越多的趋势！
而老夫人佛堂那边，桂嬷嬷却特意派人来传话，说表小姐送的香囊极好，佛堂近日清净了不少，老夫人睡得也安稳了些。
消息传到柳氏耳朵里，她气得差点砸了手中的茶盏！
“废物！都是废物！”她脸色铁青，对着底下战战兢兢的管事嬷嬷发火，“连个药材都采买不好！定是那起子小人以次充好，害得我在母亲面前丢尽了脸面！”
她压根没怀疑到杨清婉头上，只以为是采办的下人办事不力，或者是济世堂那边出了岔子。毕竟，杨清婉“尽心尽力”调制香囊的样子，很多人都看见了，而且老夫人的佛堂确实有效果，只能说明她方子是好的，是药材不行！
柳氏雷厉风行，立刻下令彻查府里与济世堂的药材往来，换掉了负责此事的几个管事，连带着对推荐济世堂的谢灵儿也埋怨了几句，觉得她识人不明。
谢灵儿更是有苦说不出，憋了一肚子火，看什么都顺眼，连着打骂了好几个丫鬟出气。
秋水苑里，杨清婉听着春桃打听来的消息，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茉莉花的枝叶。
“小姐，您真是神了！”春桃眼睛亮晶晶的，满是崇拜，“她们现在狗咬狗，怎么也想不到是咱们动了手脚！”
杨清婉放下剪刀，拿起一个她私下里用真正好药材、按正确方子调制的香囊，清幽安神的香气淡淡萦绕。
“不过是借力打力，顺势而为罢了。”她语气平静，“经过这一遭，至少短期内，没人敢再轻易在明面上打我这‘香道’的主意了。”
而且，经此一事，柳氏整顿了下人，看似立了威，实则也寒了一些老人的心。而谢灵儿在柳氏心中的分量，恐怕也要打点折扣。
这一招釜底抽薪，不仅化解了眼前的试探，更是在不动声色间，稍稍撼动了柳氏母女在侯府后院经营多年的根基。
虽然只是微小的裂痕，但千里之堤，溃于蚁穴。
杨清婉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眼神坚定。
这侯府里的第一场反击，她赢了。
接下来，该轮到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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