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清辉殿的路,仿佛比去时漫长百倍。
风雪虽停,但冬日的寒意更加刺骨。下颌处传来的阵阵钝痛,随着每一次脚步的震动而愈发清晰,像一枚烙印,时刻提醒着祝蘅枝方才在崇政殿经历的一切。霜降搀扶着她,能感觉到她手臂的微微颤抖,却不敢出声,只能红着眼圈,更加用力地支撑着她的重量。
殿门在身后合拢,将那外面世界的冰冷与压抑稍稍隔绝。清辉殿内,炭火依旧,那几名宫人依旧垂手侍立,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。但当她们的目光触及祝蘅枝下颌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时,即便是最麻木的眼神,也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,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死寂。
“去打盆温水来。”祝蘅枝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。
霜降连忙应声而去,很快端来了温水,又找出随身携带的、活血化瘀的膏药。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敷在祝蘅枝的下颌,看着那清晰的、几乎能看出指痕轮廓的淤青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“殿下……他……他怎么敢……”
“他当然敢。”祝蘅枝闭上眼,感受着帕子带来的微弱暖意,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,“在这里,他没有什么不敢的。”
霜降的啜泣声低低地响在耳边,祝蘅枝却没有精力去安慰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沉浸在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里,反复咀嚼着秦阙的每一个眼神,每一句话,每一个动作。
他没有杀她。
甚至,没有如同外界猜测或她自己预想的那样,履行所谓的“新婚之夜”。
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。
他甩开她,如同拂去一粒尘埃。他命人带她回宫,如同处置一件暂时无需理会、却又有些碍眼的物品。
这看似是极致的羞辱与冷落,但祝蘅枝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。
若他真视她为无物,大可不必亲自召见,更不必用那般尖锐的言语撕扯她的伤疤,施加肉体上的疼痛。他大可以像对待一件真正的摆设,将她扔在清辉殿不闻不问,任由她自生自灭。
但他没有。
他见了她,试探了她,甚至……亲手触碰了她(尽管是以一种极其暴戾的方式)。
他在评估。
评估她的价值,评估她的威胁,评估她……是否能引起他的兴趣。
祝蘅枝缓缓睁开眼,看着殿顶那深色的、毫无装饰的梁柱。下颌的疼痛让她思维异常清晰。
她在他眼中,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。那杀意是如此纯粹,仿佛扼杀一个生命对他而言,与折断一根花枝并无区别。
但除了杀意,她还看到了别的东西。
兴趣。
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、带着残忍探究欲的兴趣。
他对她那套“一无所有,故而无所畏惧”的说辞,对她敢于反问“若只要傀儡,何必选我”的胆量,产生了反应。
这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,绝对的顺从和怯懦,在这东宫里,或许并非保身之道,反而可能因为无趣而被他随手碾碎。他那样的人,习惯了掌控一切,习惯了旁人的恐惧与臣服,一个完全符合预期、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太子妃,恐怕只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,进而失去耐心。
而她的“不同”,她的“尖刺”,虽然危险,却可能恰恰是能让她在他面前多存活片刻的筹码。
他多疑。所以他会反复试探,不会轻易相信她的任何言行。
他暴戾。所以触碰他的逆鳞,代价可能是粉身碎骨。
但他似乎……厌恶虚伪,厌恶绝对的顺从。
祝蘅枝轻轻碰了碰依旧作痛的下颌。这伤痕,是警告,是下马威,但或许,也是她初步通过他某种扭曲“考验”的证明。他没有在她表现出那点“硬骨头”和“急智”时立刻掐断她的脖子,就说明,她赌对了第一步。
当然,这仅仅是第一步。兴趣不代表安全,反而可能意味着更危险的游戏。他就像一個手持利刃的孩童,对于感兴趣的昆虫,可能会观察、逗弄,也可能会随手撕碎。
“霜降,”祝蘅枝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却坚定,“把药收起来吧。”
霜降一愣:“殿下,这淤青……”
“留着。”祝蘅枝淡淡道,“让该看到的人,都看清楚。”
这伤痕,是她面对太子獠牙的见证,也是她未来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提醒。或许,在某些时候,它还能成为她示弱或博取特定同情的工具。
霜降似懂非懂,但还是依言将药膏收起。
夜色渐深,清辉殿内愈发寒冷。祝蘅枝躺在坚硬的床榻上,毫无睡意。下颌的疼痛一阵阵传来,与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。
没有花烛,没有合卺,没有夫君。
只有冰冷的宫殿,麻木的宫人,和一身的伤痛。
这就是她作为“安庆公主”,作为“太子妃”的第一夜。
屈辱吗?
是的。
绝望吗?
或许有一点。
但更多的,是一种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、冰冷的斗志。
她知道,从今天起,她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求生者。她必须成为一个主动的博弈者,在这头恶犬划定的残酷规则里,小心翼翼地行走,利用他性格中每一个可能被利用的缝隙,争取活下去的空间,甚至……积累反击的力量。
前路依旧黑暗,危机西伏。
但她己经看到了第一缕微光——来自于那头恶犬眼中,那抹残忍而扭曲的兴趣。
她轻轻吐出一口气,在白雾氤氲中,闭上了眼睛。
第一关,她过了。
接下来,是更漫长的煎熬与斗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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