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暗影那一夜的惊心动魄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过后,水面复归平静,至少表面如此。秦阙未再传召,张、王两位嬷嬷的“教导”依旧严苛,却似乎停留在了一种程式化的层面,不再刻意寻找新的折磨由头。苏良娣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,仿佛那对暗藏毒药的金镯从未送出。
然而,祝蘅枝深知,这平静不过是假象。东宫这潭水,从未停止过暗涌。
手腕的淤肿在精心养护下渐渐消散,只留下淡淡的青黄痕迹。北地的冬日却愈发酷烈,接连几日的阴霾后,终于在腊月的一个傍晚,飘下了今冬燕京最大的一场雪。
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,不过半个时辰,便将东宫那片巨大的黑石广场覆盖成一片刺目的白。屋檐、树梢、乃至玄甲卫士的肩甲上,都积了厚厚一层。寒风卷着雪沫,发出凄厉的呼啸,刮在脸上如同刀割。
祝蘅枝从两位嬷嬷处“学规矩”回来,己是晚膳时分。霜降替她拍去斗篷上的落雪,又赶紧将暖手炉塞进她怀里,心疼地道:“这鬼天气,真是要冻死人了。殿下快暖暖。”
祝蘅枝抱着暖炉,指尖却依旧冰凉。她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混沌的雪世界,心中并无赏雪的闲情,只有一种莫名的、山雨欲来的预感。
果然,晚膳刚撤下,清辉殿外便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,伴随着女子略显尖利的嗓音。
“林承徽到——”守门内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祝蘅枝眸光微凝。林承徽?位份不高,性子却颇为掐尖好强,是苏良娣那一边的人。她来做什么?
殿门被推开,一股凛冽的寒气涌入。林承徽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锦缎棉袍,外罩着白狐裘的斗篷,脸上施着精致的脂粉,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刻薄与一丝刻意营造的怒气。她身后跟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和几个宫女,气势汹汹。
“安庆公主真是好大的架子!”林承徽不等祝蘅枝开口,便先发制人,目光如刀子般刮过祝蘅枝略显苍白的脸,“本承徽方才在雪地里滑了一跤,险些摔伤,听说公主殿下刚从那边过来,莫不是殿下……故意泼水结了冰,存心要害本承徽?”
泼水结冰?存心害她?
祝蘅枝心中冷笑。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。她今日往返清辉殿与学规矩的偏殿,走的都是廊下,何曾去过林承徽摔倒的地方?更何况,这漫天大雪,即便有水也早被覆盖冻结,如何能认定是她所为?
这分明是蓄意构陷,借题发挥。
霜降气得脸色通红,正要辩驳,祝蘅枝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。
她抬起眼,看向林承徽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解:“林承徽何出此言?蘅枝今日并未去过承徽所言之处,更不曾泼洒什么水。这其中,怕是有什么误会?”
“误会?”林承徽柳眉倒竖,声音拔高,“你的意思是本承徽冤枉你了?当时可有宫人看见你鬼鬼祟祟在那附近!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敢狡辩?!”
她所谓的人证,不过是她带来的两个嬷嬷和宫女,物证更是子虚乌有。
祝蘅枝心知肚明,这是苏良娣一系按捺不住,换了一种更首接、更羞辱的方式来试探和打压她。林承徽不过是马前卒。
她若激烈反抗,便是顶撞高位妃嫔,正中对方下怀,她们有的是办法将事情闹大,给她扣上更重的罪名。她若忍下这口气……
祝蘅枝的目光掠过窗外纷飞的大雪,心中瞬间有了决断。
她缓缓低下头,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,却又显得无比柔顺:“承徽息怒。既然承徽认定是蘅枝之过,蘅枝……无话可说。但凭承徽处置。”
林承徽没料到她竟如此干脆地“认罪”,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得色,又夹杂着一丝未能尽兴的恼怒。她冷哼一声:“既然认罪,便该受罚!按宫规,冲撞高位妃嫔,意图不轨,罚跪两个时辰,以儆效尤!”
两个时辰!在这冰天雪地里!
霜降倒吸一口凉气,失声道:“承徽!殿下身子弱,这大雪天的跪两个时辰,会出人命的!”
“这里哪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!”林承徽身旁的一个嬷嬷厉声呵斥,“主子说话,插什么嘴!”
祝蘅枝抬手,止住了还想争辩的霜降。她看向林承徽,眼神平静无波:“蘅枝领罚。”
说完,她竟真的转身,推开殿门,迎着呼啸的寒风和扑面而来的雪片,一步步走入那深及脚踝的积雪之中,走到清辉殿前那片空旷的、毫无遮蔽的庭院中央,然后,缓缓屈膝,跪了下去。
冰冷的雪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宫装面料,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,狠狠扎进她的膝盖,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开来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牙齿也开始格格打颤。
“殿下!”霜降哭喊着要冲出来,却被林承徽带来的嬷嬷死死拦住。
林承徽站在廊下,裹紧了温暖的白狐裘,看着雪地中那个瞬间被风雪包裹的、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,脸上露出了畅快而恶毒的笑容。她故意扬声道:“都给本承徽看好了!安庆公主冲撞本承徽,在此罚跪思过!谁都不许求情,更不许给她送任何东西!”
说完,她得意地瞥了祝蘅枝一眼,这才带着人,趾高气扬地离开了。却留下了两个宫女,名义上是“看着”,实则是监视。
沉重的殿门在祝蘅枝身后关上,隔绝了殿内唯一的暖意和光源。她独自一人,跪在冰天雪地之中,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。
风雪更大了。
雪片砸在脸上,生疼。寒风如同刀子,割裂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。膝盖从最初的尖锐刺痛,逐渐变得麻木,仿佛己经不是自己的身体。体温在迅速流失,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。
她知道这是陷阱,是折辱。
但她依然选择了跪下。
她要借此,赌一把。
赌秦阙的底线,赌他对自己这个“玩意儿”的在意程度,到底有多少。
这不仅仅是一场肉体上的折磨,更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。她在用自身的痛苦,去试探那头恶犬的反应。
时间,在酷寒中变得无比漫长。
每一息,都如同一个世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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