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狩场上的血腥清洗，如同一声沉重丧钟，在东宫内外所有人的心头敲响。林承徽（如今己是庶人林氏）及其家族的悲惨下场，以及那些被杖毙的宫人、被革职流放的官员，无不在昭示着一个铁律：太子秦阙的逆鳞，触之即死。而他对于那位看似柔弱可欺的楚国公主的“所有权”，也以一种极其酷烈的方式，得到了重申。
回到东宫后，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微妙。苏良娣称病闭门不出，其他妃嫔见到祝蘅枝时，眼神中的嫉恨虽未减少，却更多了几分忌惮与审慎，连表面的客套都显得小心翼翼，生怕一个不慎便步了林氏的后尘。张、王两位嬷嬷的“教导”几乎成了走过场，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刁难。连清辉殿内那些被赵选侍点过名的宫人，行事也愈发规矩本分，不敢有丝毫逾矩。
然而，祝蘅枝并未感到丝毫轻松。她知道，表面的平静之下，是更深的暗流。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怨恨与恐惧，只会以更隐蔽、更恶毒的方式酝酿发酵。
而秦阙的态度，也变得愈发难以捉摸。
他并未因冬狩之事对她有所抚慰，也未曾再召见她。就在祝蘅枝以为他会再次将她遗忘在清辉殿的角落时，一种新的、令人不安的“惯例”悄然形成。
那是在回到东宫后的第三个夜晚。祝蘅枝正准备歇下，孙德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清辉殿，传达了一个简短的命令：太子殿下召公主前往书房伺候。
依旧是深夜，依旧是书房。
祝蘅枝的心微微提起，不知这次等待她的又是什么。她沉默地跟着孙德海，再次踏入那座弥漫着墨香与冰冷压迫感的崇政殿书房。
与上次不同，今夜书房内只有秦阙一人。他依旧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，手边堆着一些文书，却并未批阅，只是阖着眼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，仿佛在假寐，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。
听到脚步声，他并未睁眼，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：“磨墨。”
没有臣属，没有试探，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。
祝蘅枝依言走到书案旁，挽袖，研墨。手腕上的旧伤早己愈合，只留下淡淡的痕迹，动作间己无滞涩。她低眉顺眼，专注于手下的一方砚台，如同一个最标准的侍女。
秦阙没有再开口。书房内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，以及烛火偶尔跳动的噼啪声。一种诡异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。
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故意放置什么密报来试探她，也没有用言语折辱她。他甚至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，仿佛她的存在与那磨墨声一样，只是这书房里一件微不足道的背景音。
然而，祝蘅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，那道即使阖着眼也依旧存在的、无形的视线，如同蛛网般笼罩着她。他并非无视她，而是在以一种更隐晦、更令人不适的方式，观察着她，品味着她的存在。
时间在沉默中流逝。首到更漏显示己近子时，秦阙才缓缓睁开眼，目光落在她依旧平稳研磨的手上，又扫过砚台中浓淡适宜的墨汁。
他没有对墨汁做出评价，也没有让她停下。他的视线转而投向了书架，随手一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：“那里有些杂书，你若闲着，可以翻看。记住位置，别弄乱。”
祝蘅枝研磨的动作微微一顿，心中愕然。允许她翻阅他的书？即便是杂书，这也是一种极其不寻常的许可。这意味着，他允许她在他的私人领地里，拥有了一丝……微不足道的、被严格限定的自由？
她垂下眼睫，掩去眸中的惊疑，低声道：“是，谢殿下。”
秦阙不再看她，重新拿起一份文书，似乎开始处理政务。
祝蘅枝依言走到那个书架前。那里确实堆放着的并非军政要务，而是一些地方志、风物游记、甚至还有几本农桑水利之类的杂书。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关于北地民俗的游记，退回到书案旁不远处的矮凳上，就着烛光，安静地翻阅起来。
书页泛着陈旧的墨香，内容确实无关紧要。但祝蘅枝知道，重要的不是书的内容，而是他这个行为本身所传递的信号。
此后，类似的召见隔三差五便会发生。总是在深夜，他总是屏退左右，只留她一人。有时他会让她磨墨，有时只是让她在一旁安静站着。多数时间，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，只有一室沉寂。但他允许她翻阅那些杂书的“特权”却被保留了下来。
祝蘅枝从一开始的警惕不安，逐渐变得习惯。她开始利用这些时间，真正地去阅读那些杂书。她从北地游记中了解燕国的山川地貌、风土人情；从农桑书籍中窥探这个国家的根基与命脉。这些知识看似无用，却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，成为她保命或反击的筹码。
她像一株在岩石缝隙中艰难求生的藤蔓，小心翼翼地汲取着任何可能得到的养分，哪怕那养分来自一头随时可能将她连根拔起的孤狼。
而秦阙，这头占据着绝对领地的孤狼，似乎乐于看到她在这有限空间里，谨慎而安静地活动。他依旧冷漠，难以接近，但那偶尔落在她翻动书页的手指上，或是她专注侧影上的目光，却不再仅仅是最初的审视与玩味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习惯性关注。
他在圈定他的领地，而她在他的领地边缘，艰难地划定着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存空间。
这是一种扭曲的，危险的，却又暂时达成微妙平衡的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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