棋局终了，那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，带来的不仅是精神的疲惫，更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。祝蘅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，感觉自己的指尖还在因方才的全力应对而微微发麻，膝盖也有些发软。
秦阙并未立刻让她退下。他依旧坐在棋枰对面，目光幽深地落在错综复杂的残局上，指尖那枚墨玉棋子被无意识地捻动着，发出极轻微的、玉石相叩的脆响。烛火跳跃，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，让人窥不透他此刻的心思。
书房内一片沉寂，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，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。
许是觉得衣袖有些碍事，又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，秦阙抬起执棋的右手，用左手随意地、略显烦躁地向上挽了挽右边手臂的袖口。玄色劲装的衣袖被他推至肘弯处，露出一截劲瘦有力、线条流畅的小臂。
就在那一瞬间，借着案头明亮的烛光，祝蘅枝无意中抬起的视线，猛地捕捉到了他小臂外侧那几道狰狞可怖的痕迹！
那绝非寻常的擦伤或利器划痕。那是几道深可见骨的陈旧伤疤，如同扭曲的蜈蚣，盘踞在他苍白的皮肤上，颜色比周围的肌肤更深，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肉粉色，边缘凹凸不平，昭示着当初受伤时的惨烈与深重。其中最长的一道，几乎纵贯了整个小臂外侧，可以想见，当初这一下，几乎要将他整条手臂斩断！
祝蘅枝的心脏骤然一缩，呼吸都为之停滞了半拍。
谁能伤他至此？
在她所听闻的关于这位“恶狗太子”的传闻中，他暴戾、嗜杀、战功赫赫，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，所向披靡。他应该是那个施加伤害、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。可这几道几乎致命的旧伤，却无声地诉说着，他也曾濒临绝境，也曾被人重创，甚至……可能险些丧命。
是沙场上的敌人？还是……来自其他地方的暗算？
巨大的疑问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。她甚至无法想象，是怎样的凶险，才能在这位武力值显然极高的太子身上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。
她的目光在那伤疤上停留了不到一瞬，理智便以更快的速度强行拉回了她的视线。她迅速垂下眼睫，将所有的惊愕与探究死死压在心底，不敢流露出分毫。窥探他的秘密，无疑是找死的行为。
她重新将头埋低，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绣纹，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。
然而，那几道狰狞伤疤的影像，却如同烙铁一般，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，挥之不去。
秦阙似乎并未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失态。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目光掠过棋盘上白棋那几处顽强挣扎后留下的、几乎成为活形的区域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这局棋，赢得憋屈。
他放下棋子，终于将目光从棋局上移开，落在了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祝蘅枝身上。她的顺从和低眉敛目，此刻看在他眼里，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之前未曾留意到的、隐忍的韧性。就像棋盘上的白子，看似柔弱，却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。
“今日就到这。”他挥了挥手，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，听不出喜怒，“退下吧。”
“是，殿下。”祝蘅枝依言起身，垂着眼，一步步倒退着，首到门口，才转身轻轻拉开房门，走了出去。
首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，吹散了书房内那混合着墨香与他身上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，祝蘅枝才感觉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。她下意识地抬起手，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急促心跳的胸口。
那伤疤……
回到清辉殿，霜降见她脸色比去时更加苍白，眼下带着浓重的疲惫，不由得担忧地上前：“殿下，您没事吧？太子殿下他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祝蘅枝打断她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“只是下棋，有些耗神。”
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，看着镜中自己难掩倦色的脸，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那几道扭曲的伤疤。
那个男人，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。他不仅仅是传闻中那个残暴嗜血的太子，他的身上，似乎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和伤痕。
这个认知，并未让她感到丝毫安慰，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危险。一个有着如此过往的男人，他的心性只会更加难以揣测，他的行为也只会更加乖张难料。
她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这东宫的水，果然深不见底。
连那头看似无所不能的恶犬，身上也藏着如此骇人的旧创。
她必须更加小心。
在彻底弄清楚这一切之前，任何一步行差踏错，都可能万劫不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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