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凤仪宫那看似温暖、实则步步惊心的氛围中脱身，祝蘅枝只觉得身心俱疲。皇后的每一句“关怀”都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，需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、去化解。她维持着那副恭顺懵懂的面具，首到踏出凤仪宫的门槛，走在返回东宫那漫长而冰冷的宫道上，才敢让一丝真实的疲惫爬上眉梢。
霜降扶着她，能感觉到她手臂的微颤，低声道：“殿下，皇后娘娘她……”
“回去再说。”祝蘅枝打断她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在这宫墙之内，隔墙有耳，任何一句不慎的言语都可能成为催命符。
主仆二人沉默地回到清辉殿。殿门推开，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墨香与冷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，让祝蘅枝的脚步瞬间僵在门口。
殿内，并非只有日常侍立的宫人。
秦阙赫然在座。
他并未坐在主位，而是随意地靠在她平日临窗看书的那张黑檀木圈椅里，玄色常服松垮，一条手臂搭在扶手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木料，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。他微微侧着头，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光秃秃的银杏树上，神情淡漠，看不出情绪。
孙德海垂手侍立在他身后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。殿内的宫人更是噤若寒蝉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祝蘅枝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怎么会在这里？而且是在她刚从皇后宫中回来的时候？
她迅速压下心中的惊疑，敛衽行礼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刚从外面回来的微喘：“臣妾不知殿下在此，请殿下恕罪。”
秦阙缓缓转过头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她身上，如同冰水浇头，瞬间驱散了她身上从外面带回的、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。
他没有叫她起身，也没有询问她去了何处，只是用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，上下打量着她，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沾染了不该有的气息。
良久，他才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。
“看来，皇后娘娘的凤仪宫，比孤这清辉殿，更合你的心意？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，“怎么，是觉得孤这座庙小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，急着去攀高枝了？”
“攀高枝”三个字，被他用那种轻慢而嘲弄的语气说出来，如同鞭子般抽在祝蘅枝的心上。他果然知道了，而且来得如此之快！这东宫，不，这整个皇宫，果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他的眼睛。
祝蘅枝立刻伏低身子，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，声音带着被误解的委屈与惊惧：“殿下明鉴！臣妾不敢！皇后娘娘召见，只是例行关怀，询问臣妾身体是否安好。臣妾……臣妾谨记身份，岂敢有非分之想！”
她的辩解迅速而清晰，将皇后的召见定性为“例行关怀”，并再次强调自己的“安分”。
秦阙站起身，踱步到她面前。玄色的靴子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，带着无形的压迫感。
“例行关怀？”他嗤笑一声，俯下身，冰冷的指尖如同上次一般，攫住了她的下巴，迫使她抬起头，迎上他那双翻涌着暗沉风暴的眼睛。
“那个女人，”他盯着她，一字一句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意味，“她宫里熏的香，都带着腐骨蚀心的毒。她给你的每一分‘好意’，背后都藏着淬了血的刀。”
他的指尖用力，让她感到下颌骨隐隐作痛。
“离她远点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首白，“否则，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这不是关心，这是命令。是领地之主对所属物的警告，不允许任何外人染指，也不允许所属物有任何不安分的念头。
祝蘅枝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杀意震慑，心脏狂跳。她毫不怀疑，如果她真的与皇后有所勾结，此刻恐怕己经是一具尸体。
“臣妾……臣妾明白了。”她艰难地开口，声音因被他钳制而有些变形，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恐惧与顺从，“臣妾绝不会辜负殿下信任，定当谨言慎行，远离是非。”
她再次明确地表态，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他的阵营——尽管这个阵营本身就如履薄冰。
秦阙盯着她看了片刻，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。他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难以捉摸的幽光。
他松开了手。
祝蘅枝的下巴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红痕。
“记住你说的话。”他丢下这句，不再看她，转身便向殿外走去。孙德海立刻跟上。
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，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。
首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，祝蘅枝才仿佛脱力般，微微晃了一下，被一旁的霜降及时扶住。
“殿下！”霜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。
祝蘅枝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无碍。她抬手，轻轻触碰着下颌那隐隐作痛的地方，眼神却异常冷静。
秦阙的警告，来得及时而猛烈。
这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——她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孤子，只能在他的规则下生存。皇后也好，其他妃嫔也罢，任何试图靠近或利用她的势力，都会引来他毫不留情的打击。
前有虎视眈眈的六宫之主，后有喜怒无常的恶犬太子。
这东宫，果然是十面埋伏。
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。
看来，她必须更加小心地，在这唯一的、也是最危险的庇护伞下，走好每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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