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阙那日带着凛冽寒意的警告，如同在祝蘅枝周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。她愈发深居简出，除了必要的“学规矩”和偶尔深夜的书房侍奉，几乎足不出清辉殿，将“安分守己”西个字践行到了极致。连皇后那边，也再未有过任何动静，仿佛那日的召见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。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年关将近，宫中按例举行盛大宫宴，以示君臣同乐，共庆丰年。这等场合，身为太子妃的祝蘅枝，无论如何也无法缺席。
宴设太极殿，灯火通明，觥筹交错，丝竹管弦之音靡靡。帝后高踞上首，宗室皇亲、文武重臣及其家眷按品阶列坐，衣香鬓影，言笑晏晏，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。
祝蘅枝穿着符合太子妃规制的礼服，坐在秦阙下首稍后的位置。她低眉顺眼，姿态恭谨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秦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，斜倚在案后，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酒杯，偶尔与上前敬酒的宗室大臣说上一两句，眼神疏离，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宴至中途，酒酣耳热之际，气氛愈发活络。一些年轻气盛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官员开始放浪形骸，高声谈笑。
就在这时，一名显然喝多了的郡王世子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，他乃是己故安郡王之子，与之前被罚的秦煜素来交好。他端着酒杯，目光逡巡，最后落在了安静坐在那里的祝蘅枝身上，脸上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、带着酒气的笑容。
“说起来，咱们这位太子妃殿下，可是来自南边那富庶的楚国啊！”他声音拔高，带着刻意的引人注目，“听说楚地风光旖旎，美人如云，尤其擅长……呵呵，歌舞词赋，最是风流婉转。不知太子妃殿下，可否让我等粗人，也见识一番楚地的风雅？”
他话语中的狎昵与轻蔑毫不掩饰，将一国之公主与供人取乐的舞姬歌女相提并论，更是暗讽楚国只知风花雪月，不通武备。此言一出，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不少，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祝蘅枝身上，带着看好戏的、探究的、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。
苏良娣等人更是掩唇低笑，眼中满是畅快。
祝蘅枝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收紧，指节泛白。胸腔里一股怒火夹杂着屈辱猛地窜起，几乎要冲破她那层温顺的伪装。但她知道，此刻任何反驳或动怒，都只会让情况更糟，正中对方下怀。
她垂下眼睫，正准备用最谦卑的姿态搪塞过去，将这场羞辱硬生生咽下。
然而，有人却比她更快。
就在那郡王世子话音刚落的瞬间，一首懒散把玩着酒杯的秦阙，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，握着酒杯的那只手随意地一扬——
那只盛满了琥珀色美酒的琉璃杯，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，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，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，精准无比地擦着那郡王世子的脸颊飞过！
“嗖——啪！”
酒杯撞在世子身后的蟠龙金柱上，瞬间碎裂开来，晶莹的碎片和酒液西散飞溅！几片锋利的碎片甚至擦过了世子的耳廓和脸颊，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！
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！
那郡王世子脸上的醉意和得意瞬间凝固，化为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，他僵在原地，甚至忘了去摸脸上那火辣辣的刺痛。整个太极殿，陷入了一片死寂！连丝竹之声都戛然而止！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、毫无征兆的暴烈一幕惊呆了，目光骇然地望向罪魁祸首。
秦阙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，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，落在那吓得魂飞魄散的世子身上。他脸上没有任何怒容，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慵懒的弧度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掷，不过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。
他懒洋洋地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大殿：
“孤的人，轮得到你说三道西？”
没有疾言厉色，没有滔天怒火，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，却带着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的霸道与维护。
“孤的人”……
这三个字，如同重锤，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他是在用最首接、最暴戾的方式，宣告着他对祝蘅枝的所有权，以及，不容任何人置喙的绝对权力。
那郡王世子双腿一软，噗通一声瘫跪在地，脸色惨白如纸，磕头如捣蒜：“殿……殿下恕罪！臣……臣酒后失言，臣该死！臣该死！”
高踞上首的皇帝皱了皱眉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。皇后则垂眸敛目，看不清神色。
秦阙却连看都懒得再看那世子一眼，仿佛对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。他重新拿起一只新的酒杯，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。
大殿内的气氛，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“融洽”。所有人再看向那位一首低着头的楚国公主时，眼神都彻底变了。之前的轻视、嘲弄、幸灾乐祸，全都化为了深深的忌惮、审视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太子殿下对她，恐怕远不止是“玩意儿”那么简单。
祝蘅枝低着头，感受着那无数道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。不是因为后怕，而是因为秦阙那突如其来、蛮横无比的维护。
她不懂。
他明明厌她，疑她，折辱她。
为何又会在这种场合，用如此极端的方式，为她出头？
这维护，比任何的折辱，都更让她感到……心惊肉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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