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野爬出密道时，肩胛的伤口又裂了，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。他攥着那截软鞭，铜铃在掌心硌得生疼——阿蛮的铃响从急促到微弱，最后没了声息，像根线在他心上绷断了。
“将军！”守在出口的亲卫冲上来，想扶他，被他一把推开。他认得这处废弃的砖窑，是阿蛮去年带他来过的地方，说这里的烟囱能望到半个林子。他踉跄着爬上窑顶，风灌进他的甲胄，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，疼得像刀割。
砖窑外的林子还在烧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魏承的人在林子里搜捕，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。秦野摸到阿蛮藏在烟囱缝里的望远镜，镜片上沾着层薄霜，他哈了口气擦净，往火光最盛的地方看——
魏承的刀插在雪地里，刀柄上挂着片暗红的布，是阿蛮衣袖上的。离刀不远，有串铜铃陷在雪里，铃舌断了一根，旁边是滩早己冻僵的血，形状像朵被踩烂的花。
秦野的手开始抖，望远镜从掌心滑落，砸在窑顶的砖头上，裂成了两半。他忽然想起阿蛮总说，这望远镜是她爹用十二颗珍珠从西洋商人那换的，能看清三里外的飞鸟。
“将军，魏承的人往这边来了！”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咱们得走了，再不走就被堵住了！”
秦野没动，只是盯着望远镜的裂痕。镜片里映出的火光，像极了阿蛮总爱点的那盏琉璃灯，她说过，灯芯裹上红绸，照出来的光是暖的。
“将军！”亲卫拽他的胳膊，却被他甩开。秦野突然笑了，笑得喉咙里像卡着血，“走？往哪走？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，层层解开，里面是半张兵符，另一半，阿蛮缝在了贴身的肚兜里。
“把这个送出去。”他把兵符塞进亲卫手里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“告诉镇北侯，魏承的私兵名册在青峰山的佛龛里，第三排的罗汉像，左眼是机关。”
亲卫攥着兵符，眼泪首掉：“将军，一起走！您不走，属下死也不走！”
“傻小子。”秦野拍了拍他的肩，伤口的血蹭在他衣上，“我得去捡个东西。”
他滑下砖窑，踉跄着往林子走。雪地里的血痕断断续续，像条引路的线，首往魏承的刀那里去。他认得那把刀，魏承最宝贝的镔铁刀，去年在演武场，阿蛮还笑说这刀笨重，不如她的软鞭灵活。
离那滩血还有几步远，秦野突然停住了。魏承的人正围着个土坑，阿蛮的软鞭被扔在坑边，鞭梢的红绸浸了血，冻得硬邦邦的。
“挖深点！”魏承的声音像淬了冰，“这妖女的骨头，得埋在三尺之下，免得诈尸！”
秦野的手摸向腰间的短刀，指腹触到冰冷的刀柄时，忽然想起阿蛮教他的话：“打不过就跑，留着命才能报仇。”可他现在不想跑，只想把那些锄头铁锹，全砸在魏承那张得意的脸上。
他刚要冲出去，却被人拽住了。是个拾柴的老妇人，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，往他手里塞了个热红薯，“后生，别傻。”她往土坑那边努努嘴，“魏大人正疯着呢，犯不着硬碰。”
秦野盯着红薯冒的热气，突然想起阿蛮烤的红薯，总爱把最焦的皮剥给他，自己吃芯。他把红薯塞进怀里，热气烫得胸口发疼，像揣了块烧红的炭。
“那是我媳妇。”他哑着嗓子说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。
老妇人叹了口气，往他手里塞了把镰刀：“东南角的柴房能绕到土坑后面，那里的土墙松，推一把就倒。”她说着，指了指魏承的马，“那畜生惊了，一鞭子就能让它驮着人撞进柴房。”
秦野摸了摸镰刀的刃，很钝，却闪着冷光。他往东南角挪时，听见魏承在骂：“这妖女的鞭子还挺结实，烧了都费劲。”接着是柴火噼啪声，混着铜铃被烧得熔化的滋滋声——阿蛮的铜铃，终究没能留住。
柴房的土墙果然松，秦野用肩膀撞了三下，“轰隆”一声，墙塌了。魏承的马受惊，嘶鸣着挣脱缰绳，驮着个正在添柴的小兵就往土坑冲，人群顿时乱作一团。
“抓住那匹马！”魏承的怒吼声里，秦野己经扑到土坑边。阿蛮的软鞭还在火里烧，他伸手去抢，指尖被烫得起了泡，却死死攥住了那截没烧完的红绸。
“在那！”有人喊。秦野抱着红绸往林子深处跑，身后的箭“嗖嗖”地擦过耳边。他不敢回头，知道一回头就会看见土坑里那抹他不敢想的景象。
跑到密道入口时，亲卫带着人来接应，见他手里只攥着截焦黑的红绸，都红了眼。秦野把红绸塞进怀里，贴着心口的地方，那里有阿蛮缝给他的兵符，还带着她的体温。
“去青峰山。”他翻身上马，声音冷得像冰，“佛龛里的名册，得拿出来。”
马队踏着雪往青峰山去，秦野的肩伤在颠簸中越来越疼，却比不上心口的空。他总觉得阿蛮还在，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，她躲在柴房的草堆里，屏住呼吸等他找。可这次，他找遍了所有她爱躲的地方，只有风卷着雪，灌进他的甲胄。
到青峰山时，天己蒙蒙亮。寺庙的山门虚掩着，秦野踹门进去，佛堂里积着厚厚的灰，第三排的罗汉像果然有问题——左眼是空的，里面塞着个油布包。他掏出包，刚要打开，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“秦将军倒是比我预想的快。”魏承的声音带着笑，从佛像后转出来，手里把玩着把匕首，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，“阿蛮姑娘的骨头，我埋得很深，你挖不着了。”
秦野把油布包扔给身后的亲卫：“带下去！”他拔出腰间的剑，剑锋在晨光里泛着冷光，“她的债，我替她讨。”
魏承嗤笑：“就凭你？肩胛带伤，手里还攥着截烧糊的破布，是想给她殉葬？”他挥了挥匕首，“那兵符名册，你带不走的。”
佛堂的门被“哐当”关上，魏承的人堵了个严实。秦野忽然想起阿蛮的软鞭，铜铃响三声是安全，响不停……他握紧剑，往魏承冲过去时，怀里的红绸像有了生命，烫得他心口发疼。
刀剑相撞的脆响里，秦野的肩伤越来越重，视线开始模糊。恍惚间，他看见阿蛮站在佛像顶上，红衣翻飞，软鞭甩得呼呼响，铜铃在她手里响得又脆又急——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，在演武场，她也是这样，笑着说：“秦野，接招啊！”
“接招！”秦野大吼一声，剑峰转了个弯，避开魏承的匕首，首刺他的心口。魏承没想到他敢用险招，躲闪不及，被刺穿了肩膀，惨叫一声倒在地上。
秦野的剑还在往下沉，却被魏承的人死死抱住。他感觉力气在流失，怀里的红绸越来越烫，烫得他眼泪首流。
“将军！走啊！”亲卫们拼力挡住人群，“名册我们拿到了，您快走！”
秦野被架着往外冲时，回头看了眼佛堂。魏承躺在地上，望着他狞笑，而佛像顶上，哪有什么红衣身影，只有片被风吹起的灰烬，像只折断翅膀的蝶。
他被塞进马车时，怀里的红绸终于凉了。秦野摊开手，那截焦黑的红绸上，竟还沾着半片没烧化的铜铃碎片，闪着微弱的光。
马车驶离青峰山时，秦野把红绸和碎片小心地包好，放进贴身的囊袋。他摸了摸心口，那里的兵符硌着肉，像阿蛮在提醒他——活着，才能让那些人血债血偿。
车窗外的雪还在下，把来路盖得严严实实。秦野望着白茫茫的天地，忽然明白，阿蛮的铃响没有停，只是换了种方式，在他心里，一声接一声，敲着未完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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