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粒子打在油布篷上,噼啪作响。
阿蛮缩在担架里,指尖抠着油布的纹路。秦野的脚步声很重,每一步都陷进没过膝盖的积雪里,喘息声隔着篷布传进来,像破旧的风箱。老陈他们跟在后面,偶尔传来兵器碰撞的轻响,在空旷的山谷里荡出很远。
“还有多久到岔路?”阿蛮掀开篷布一角,冷风灌进来,呛得她咳嗽。
秦野回头,睫毛上沾着雪,像落了层霜:“过了前面那道梁就到。”他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,是用陶土烧的,里面埋着烧红的炭,“捂紧了,别冻着腿。”
暖炉的温度透过布套渗过来,阿蛮却觉得眼皮发沉。伤口的疼混着寒气往骨头里钻,她攥着那半块玉佩,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把她架在脖子上,也是这样往她手里塞暖炉,说“咱们阿蛮是火做的,冻不着”。
“秦野,”她轻声说,“你说……镇江府的知府,真会信咱们吗?”
秦野的脚步顿了顿,踏雪的马蹄在雪地里刨了个坑:“你爹当年救过他的命,他要是敢不认,我就把他绑了送岳将军帐下。”
阿蛮笑了,笑声里带着点颤:“你别总动刀子,我爹说,能讲道理就别动手。”
“道理得跟懂道理的人讲。”秦野的声音硬邦邦的,却把篷布又掖紧了些,“当年你爹就是太讲道理,才被秦桧那老贼算计了。”
过梁的时候,风突然大起来,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,疼得像针扎。老陈突然低喝一声:“有动静!”
秦野立刻拔刀,刀身在雪地里映出冷光。阿蛮掀篷布的手被他按住,他的掌心烫得吓人:“别动。”
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响了阵,钻出个瘦小的身影,手里举着根树枝,冻得嘴唇发紫:“别、别杀我……我是山里的猎户……”
老陈上前搜了他的身,没发现兵器,只摸出个装着野枣的布袋子。“将军,是个孩子。”
那孩子约莫十三西岁,盯着秦野的刀首哆嗦,却梗着脖子说:“我看见你们往这边走,我娘说……说这条路有狼群,让我来报个信。”
秦野收了刀:“你怎么知道我们走这条路?”
“我在山顶看见的,”孩子指了指远处的高峰,“你们的担架很显眼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,“这是我爹画的近路,能绕过狼窝,就是陡点。”
阿蛮接过纸,借着雪光看,墨迹歪歪扭扭,却把岔路标得清楚。“谢谢你。”她把暖炉塞给孩子,“拿着取暖吧。”
孩子愣了愣,接过暖炉往怀里揣,跑了两步又回头:“前面有个山洞,能避雪!”说完钻进灌木丛,很快没了踪影。
老陈看着他的背影皱眉:“将军,会不会是魏承的人?”
秦野望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,雪落在他肩上,很快积了薄薄一层:“不像。他手里的野枣是冻过的,指甲缝里全是泥,是真猎户。”他把纸折好递给阿蛮,“按他说的走,快些到山洞歇歇。”
山洞比想象中宽敞,角落里堆着些干柴,像是常有人来。秦野生了火,火光舔着柴禾,噼啪作响。阿蛮靠在石壁上,看着他解绷带——伤口又裂了,血把白布浸成了深褐色,边缘还结着冰碴。
“别动。”她挣扎着坐起来,从药包里翻出断云草,“我来。”
秦野想拒绝,却被她按住肩膀。她的动作很轻,用温水沾湿布巾,一点点擦去血污,断云草捣的药膏抹上去时,他疼得闷哼了一声,却没再动。
“小时候我娘教我的,”阿蛮的声音很轻,“她说草药得顺着肌理抹,不然好得慢。”火光照在她脸上,能看见眼角的泪痣,“我娘走得早,这些都是后来跟爹学的……他总说,女孩子家,得学点保命的本事。”
秦野看着她低垂的眼睫,忽然伸手,用指腹蹭掉她脸颊上的柴灰:“等这事了了,我陪你回趟老家,看看你爹娘的坟。”
阿蛮的手顿了顿,药膏滴在他的伤口上,烫得他一缩。她抬起头,眼里蒙着层水汽: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秦野点头,“再给你爹磕三个头,告诉他,他女儿比谁都强。”
火堆渐渐旺起来,老陈他们靠在洞口打盹,踏雪在洞角嚼着干草。阿蛮把绷带系好,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名册:“你说,这里面记的私兵,会不会有咱们认识的?”
秦野翻开册子,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名字,有的旁边还画着记号。翻到中间,他的手指停住了——“李三”两个字旁边,画着个小小的刀形,是当年他在军营里的标记。
“是他。”秦野的声音沉下来,“当年跟我一起入伍,后来说是病逝了,原来……”
阿蛮凑过去看,李三的名字下面记着“镇江府东门守兵”。她心里一动:“说不定能用上。”
秦野抬头看她,眼里闪着光:“你想让他当内应?”
“试试总没错。”阿蛮指尖点着那行字,“他要是念旧情,咱们能省不少事;要是忘了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就按你说的,动手。”
秦野笑了,把册子合上:“越来越像你爹了。”
“不好吗?”
“好。”他望着洞口的雪,“这样我就放心了。”
后半夜,雪停了。天边泛出鱼肚白时,他们出了山洞,顺着猎户指的近路往下走。路果然很陡,秦野背着阿蛮,老陈在前头开路,踏雪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,蹄子上裹着布,怕打滑。
快到山脚时,阿蛮突然拍他的肩:“放我下来。”
秦野把她放在地上,她拄着根树枝,试着走了两步,疼得额头冒汗,却咬着牙说:“快到地方了,不能让人看出我伤着了。”
秦野拗不过她,只好扶着她慢慢走。镇江府的城墙越来越近,灰扑扑的城楼上,守兵的身影在晨光里晃动。
“李三在东门?”阿蛮问。
“嗯。”秦野握紧了腰间的刀,“老陈,你们在城外等着,我跟阿蛮进去。”
“将军!”老陈急了,“太危险了!”
“放心。”阿蛮笑了笑,把名册塞进秦野怀里,“我们就说是来投亲的,没事。”
城门缓缓打开,守兵的长矛横在面前。秦野扶着阿蛮,目光越过矛尖,落在那个正在擦枪的老兵身上——他的背有点驼,侧脸的疤还是老样子,正是李三。
李三抬头时,看见秦野的瞬间,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。
秦野冲他眨了眨眼,扶着阿蛮,一步一步走进了城门。阳光穿过城楼的拱门,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,像两条紧紧依偎的线,终于要织向该去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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