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门的阴影落在秦野肩头,像块浸了水的布,沉甸甸的。李三的枪还躺在地上,铜制的枪头在晨光里闪着冷光,他盯着秦野扶着阿蛮的手,喉结滚了滚,突然弯腰去捡枪,指尖却抖得抓不住。
“这位官爷,”秦野先开了口,声音压得平稳,“我们是来投亲的,听说镇江府的王知府是我远房表舅,不知他现在……”
“王知府不在。”李三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,粗粝得吓人,“三天前就被调去京城了。”他的目光扫过阿蛮的腿,她正强撑着站首,裤管下的夹板被宽大的裙裾掩着,却瞒不过常年看人的老兵。
阿蛮突然笑了,扶着秦野的手臂晃了晃:“夫君,你看我记差了吧?明明是李记布庄的表姑,你偏说是知府大人。”她说着,指尖在秦野手背上轻轻划了个“三”字——那是当年军营里的暗号,意为“有诈,速退”。
秦野的手猛地收紧,却听见李三低低地说:“李记布庄在西街,拐三个弯就到。”他顿了顿,枪杆在地上磕了磕,“布庄的老掌柜爱喝青峰山的茶,你们带了吗?”
阿蛮的呼吸一滞。青峰山的茶,是她爹生前最爱的,李三怎么会知道?
秦野却接了话:“带了,就藏在行李最底下,怕路上潮了。”他扶着阿蛮往城里走,经过李三身边时,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西巷的墙,亥时能翻。”
穿过城门洞,街面上的喧嚣涌过来。挑着担子的货郎、吆喝着的小贩、牵着孩子的妇人……寻常的烟火气里,却藏着说不出的紧绷。阿蛮的腿越来越疼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却死死咬着唇,不敢露出半分异样。
“他可信吗?”她低声问,额上的冷汗浸湿了鬓角。
秦野扶着她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,巷子里堆着些废弃的木箱,墙角的积雪还没化。“不好说。”他看着巷口的影子,“但他知道青峰山的茶,定是跟你爹有渊源。”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,倒出两粒止痛的药丸,“先忍着,找个地方落脚。”
他们在西街的客栈住下,二楼的房间临街,能看见布庄的招牌。阿蛮趴在窗台上,看着李三的身影出现在布庄门口,他没进去,只是往客栈的方向望了望,就转身回了城门。
“他在试探。”秦野站在她身后,手里把玩着那枚铜铃碎片,“王知府被调走,定是秦桧的安排,现在的镇江府,怕是早就换成他的人了。”
阿蛮转身时,腿一软,秦野伸手扶住她,指尖触到她裙裾下的夹板,突然说:“今晚翻西巷的墙,去布庄看看。”
“你的伤……”
“不碍事。”他打断她,从行李里翻出件粗布衣裳换上,“我先去探探路,你在房里等着,要是三更我没回来,就找老陈他们走。”
阿蛮抓住他的手腕,指腹摸到他伤口的绷带:“一起去。”她的眼神很亮,“李三的话里有话,‘青峰山的茶’说不定不只是暗号,布庄里或许真有我爹留下的东西。”
秦野拗不过她,只好找掌柜借了副拐杖。傍晚时分,他扶着拄拐杖的阿蛮,装作散步往西街走。李记布庄的门虚掩着,里面黑黢黢的,不像在营业。
“不对劲。”秦野按住她的肩,“里面没人。”
话音刚落,布庄的门突然“吱呀”一声开了道缝,一个佝偻的身影探出头,正是李三。他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把他们拉了进去。
布庄里弥漫着布料的霉味,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抬起头,竟是老陈!
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老陈又惊又喜,手里还捧着个打开的木箱,里面装着些泛黄的卷宗。
“是李大哥带我们来的。”李三关上门,插上门栓,“王知府被调走前,让我把这些东西藏好,说迟早有一天,会有拿着青峰山茶叶的人来取。”他指着卷宗,“这是秦桧私兵在江南的布防图,比名册上的还详细。”
阿蛮翻着卷宗,指尖抖得厉害。图上的标记密密麻麻,连运河沿岸的暗哨都标得清清楚楚,最后一页,画着个小小的茶罐,旁边写着“青峰山老槐下”。
“是爹的笔迹!”她的眼泪掉在卷宗上,晕开了墨迹,“他早就料到了……”
秦野的目光落在窗外,天色渐渐暗下来,街面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,却照不进布庄的角落。“李三,”他突然开口,“你当年为什么要进私兵营?”
李三的头垂了下去,声音带着哽咽:“我娘被秦桧的人抓了,他说只要我替他盯着镇北侯府,就放我娘走……可我娘还是没撑到我回去。”他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“这些年我活得像条狗,就等着有人能出来,把那老贼的罪行掀出来!”
亥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,李三突然站起来:“你们得走了,新任知府明天就到,他是秦桧的干儿子,手段狠得很。”他从怀里掏出把钥匙,“西巷的墙后有个地窖,能通到城外,这是钥匙。”
秦野接过钥匙,突然握住他的手:“一起走。”
李三摇了摇头,从柜台下摸出杆长枪:“我得留下。城门的守军里,还有三个当年跟我一起的弟兄,我得想办法策反他们,说不定能帮上忙。”他把枪杆往秦野手里塞,“这枪是镇北侯当年赐我的,现在还给你们。”
布庄的门再次打开时,夜色浓得像墨。秦野扶着阿蛮往西巷走,李三的枪在他背上沉甸甸的,像压着一份迟来的嘱托。
西巷的墙不高,秦野先把阿蛮托上去,自己再翻身跃上。墙后的地窖口盖着块石板,钥匙插进锁孔,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像敲在寂静的夜里。
下到地窖,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李三说得没错,地窖的通道果然通向城外,尽头的微光里,能看见老陈他们的身影。
“等等。”阿蛮突然停住脚步,从怀里掏出名册,撕下最后一页,“把这个留给李三。”她在页角写了行字,“告诉他,等岳将军来了,凭这个找我们。”
秦野接过纸,重新翻上墙,把纸塞进布庄的门缝里。转身时,看见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,隐约传来厮杀声——李三终究是动手了。
他扶着阿蛮往通道尽头跑,地窖的土腥味里,似乎混着青峰山茶叶的清香。阿蛮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响,像在追赶着什么,又像在告别着什么。
城外的风很大,吹得人睁不开眼。老陈牵着踏雪等在路口,看见他们出来,立刻迎上来:“将军,快上马!李大哥那边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秦野把阿蛮抱上踏雪,自己翻身上马,握住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往镇江府的码头去,那里有岳将军派来的船。”
马蹄声在夜色里疾驰,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,李三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阿蛮靠在秦野怀里,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,忽然觉得,这一路的牺牲与坚持,都像青峰山的茶,初尝是苦的,回味却带着绵长的甘。
船在黎明时分启航,秦野站在船头,看着镇江府的城墙渐渐缩小,李三的枪被他靠在船舷上,枪杆上的刻痕在晨光里清晰可见——那是当年镇北侯亲手刻的“忠”字。
阿蛮走过来,腿上的夹板己经取下,走路还不太稳。她靠在秦野身边,望着翻涌的江水:“你说,李三会没事吗?”
秦野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微凉:“会的。”他望着远方的天际,那里正泛起鱼肚白,“就像这江水,不管绕多少弯,总会流向该去的地方。”
船帆在风里鼓起,载着沉甸甸的卷宗和名册,载着未竟的心愿,往岳将军的军营驶去。江水拍打着船板,像在唱一首悠长的歌,关于坚守,关于等待,关于那些藏在夜色里,却从未熄灭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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