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青旅走廊，水龙头滴水声和远处捷运进站的鸣笛声搅在一起。陆平把姐姐昨晚塞进他背包的桂花茶包揣进内兜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招聘启事——是昨晚在便利店打印的，他对着青旅模糊的镜子，把每张纸的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，像捧着块救命的石头 。
楼下巷尾的早餐摊飘来蛋饼香，他没敢停，攥着阿凯留的手绘捷运图往淡水线站台跑。阿凯的字歪歪扭扭，在“西门町站→忠孝复兴站”的箭头旁画了个哭脸，写着“早高峰能挤成沙丁鱼，别穿白鞋”。陆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，是妈妈去年买的，鞋边己经泛黄，倒不怕挤脏，只是想起阿凯的话，脚步又快了些 。
站台的电子屏亮着“淡水线 往淡水方向 3分钟到站”，站台上己经挤满了人。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捏着咖啡杯，杯盖没拧紧，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；扎高马尾的女生背着半人高的书包，嘴里叼着三明治，手里还在翻手机里的课件；一对老夫妻相互搀着，爷爷把折叠凳撑开，让奶奶坐在上面，自己站在旁边挡着人流 。
陆平找了个靠柱子的位置站定，把招聘启事按在柱子上，又仔细捋了捋——上面印着五家店的招聘信息，有咖啡店的店员、书店的整理员，还有师大夜市的帮工，都是他昨晚对着手机筛选到半夜的。他指尖划过“松记旧书店”的地址，想起第1章在便利店遇到的女生说“大稻埕那边有很多旧书店，老板都很和善”，心里悄悄松了点劲 。
“呜——” 捷运进站的鸣笛声响起，站台的人群瞬间往前涌。陆平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挪，手里的招聘启事差点飞出去，他慌忙用手肘夹住，后背首接贴在了前面人的公文包上。公文包的金属扣硌得他后背发疼，他想往后退一点，却被左右的人夹得纹丝不动，只能像片叶子似的，随着人流往车厢里飘 。
“让让，麻烦让让！” 一个穿橙色外卖服的小哥扛着外卖箱挤过来，陆平下意识往旁边躲，肩膀撞到了旁边的女生。女生手里的豆浆洒了一点在他的T恤上，她慌忙掏纸巾：“对不起对不起，我帮你擦……” 陆平摇摇头，刚想说“没事”，车门“嘀嘀”响着开始关闭，他被最后一股人流推着，整个人贴在了车门玻璃上，脸离窗外的广告屏只有一拳的距离——屏幕上的明星笑着比耶，他却觉得那笑容晃得眼睛疼 。
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浑浊，咖啡的苦味、三明治的黄油味、还有隐约的汗味混在一起。陆平的胳膊被旁边西装大叔的公文包抵着，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大叔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，手指飞快地打字，咖啡杯放在腿上，杯沿的液体顺着杯壁往下流，滴在他的西裤上，他却浑然不觉，只是眉头越皱越紧，嘴里还念叨着“这份报表怎么还没发过来” 。
前面的高马尾女生把书包抱在怀里，靠在车厢连接处，偷偷打了个哈欠，眼泪都逼了出来。她低头看了眼手机，课件页面还停留在“教育学原理”，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，又切回微信，置顶对话框的备注是“妈妈”，最后一条消息是“早饭记得吃，别太累”，她盯着消息看了两秒，把手机按灭，靠在书包上闭上了眼睛 。
陆平的手被挤在身体和柱子之间，他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招聘启事在慢慢变皱。他想把纸抽出来捋平，刚动了动手指，就听见“哗啦”一声——一张招聘启事从口袋滑了出去，落在地上，还没等他弯腰去捡，后面人的脚就踩了上去，白色的帆布鞋底在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 。
“我的纸……” 他下意识出声，声音被车厢的报站声盖过。他想蹲下去捡，膝盖却首接撞到了西装大叔的公文包，大叔“哎哟”一声，低头看了他一眼，没等他道歉，就被新涌进来的人推着往前挪了挪，公文包又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腿上 。
陆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纸被人踩来踩去，原本平整的纸页卷了边，上面的字迹被鞋底蹭得模糊，“松记旧书店”的地址渐渐看不清了。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，指尖死死攥着剩下的几张纸，指节泛白——这是他昨晚筛选了半宿的希望，就这么被踩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。
就在这时，前面高马尾女生的手机突然响了，铃声是动力火车的《伤心1999》：“台北的黄昏人海在沉浮，我也在沉浮……” 熟悉的旋律钻入耳膜，陆平猛地愣了神。他想起昨晚在青旅阳台，阿凯说“在台北，每个人都在浮浮沉沉，能站稳就不错了”，此刻被挤在车厢里，连弯腰捡张纸都做不到，他突然懂了歌词里的“沉浮”——不是飘在水上的轻，是被人潮裹挟着，连自己的方向都握不住的沉 。
“忠孝复兴站到了，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，注意脚下安全。” 报站声响起，车厢里的人开始往车门挤。陆平被人流推着往门口走，手里的招聘启事被挤得更皱了，他低头看了眼地上那张被踩烂的纸，终究还是没能捡起来。车门打开的瞬间，他被后面的人推了个踉跄，差点摔出去，幸好前面的外卖小哥扶了他一把：“小心点，早高峰都这样，习惯就好。”
陆平站稳脚跟，冲小哥说了声“谢谢”，跟着人流走出车厢。站台上还是挤满了人，刚下车的人往出口走，要上车的人往车厢里挤，两股人流撞在一起，他被夹在中间，只能顺着人群慢慢挪。他摸了摸内兜的桂花茶包，茶包还是干的，可他的手心却全是汗，把剩下的几张招聘启事浸得发潮 。
走到站台出口，他靠在墙上，把皱巴巴的招聘启事摊开，一张一张捋。最上面那张印着咖啡店招聘的纸，边角己经被撕了个小口；印着夜市帮工的纸，中间被踩出了一道深色的印子。他盯着“松记旧书店”的地址，努力辨认着模糊的字迹，心里的慌意又涌了上来——在老家的时候，他从来不用挤这么挤的车，也不用捧着几张纸，怕被人踩、怕被人挤，连站在人群里，都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。
一阵风吹来，从站台的通风口钻进来，带着点凉意。陆平把招聘启事叠好，放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，又摸了摸内兜的桂花茶包——茶包上印着“家乡特产”，是妈妈去年秋天亲手晒的。他想起姐姐昨晚在电话里说“爸妈让你别慌，分数够了，想留在台北就留在台北，想回来就回来”，可此刻站在陌生的站台上，被来往的人潮包围着，他还是不知道，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座城市，站稳脚跟 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把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，朝着出口的方向走。阳光从出口的玻璃照进来，落在地上，形成一道长长的光带。他踩着光带往前走，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招聘启事，像攥着一团皱巴巴的希望——虽然被踩过、挤过，可只要还在手里，就还有机会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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