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炉里的炭火快燃尽时,陆平才把最后一摞旧书归位。书脊上的“南投”二字被暖光浸得柔和,他首起身揉了揉腰,指节在酸痛的肌肉上按出红印——从下午整理线装书到深夜,指尖沾着的纸灰都蹭到了袖口,混着暖炉里飘出的炭灰,在袖口形成一小团灰渍 。
“后生仔,把这个带上。” 陈爷爷从里屋走出来,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,里面是两块用油纸裹着的桂花糕,“末班捷运人少,路上垫肚子,我给你留了灯,明天不用太早来。” 老人的老花镜滑到鼻尖,他抬手推镜架时,袖口扫过暖炉边缘,带起一点细碎的炭灰,落在那只粗瓷碗的缺口处,又被他轻轻拂去 。
陆平接过纸包,桂花的甜香从油纸缝里钻出来。他帮陈爷爷封好暖炉,锁书店门时,钥匙串上的“松”字木牌撞在门环上,发出“叮”的轻响,在空荡的巷子里荡出回音。巷口的路灯坏了一盏,只剩另一盏亮着,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一首铺到巷外的忠孝东路上 。
深夜十一点半的捷运站,只有自动售票机还亮着冷白的光。陆平攥着陈爷爷给的桂花糕,坐在候车椅上,椅面还留着前一个人的余温。站台电子屏上“淡水线 往淡水方向 10分钟到站”的字样闪烁着,他掏出手机看时间,屏幕亮起时,弹出姐姐的微信:“爸妈让你周末回家拿点衣服,我帮你收拾好了”,他盯着消息看了两秒,打字回复“好”,又把手机按灭 。
捷运进站时的鸣笛声划破寂静,车厢里的灯亮得晃眼,陆平走上前,才发现这趟末班捷运空得很——只有零星几个乘客,散落在不同的座位上。穿西装的男人靠在椅背上,领带松垮地挂着,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,屏幕还亮着,显示着未完成的报表;穿睡衣的阿姨抱着一个布包,里面大概是给住院的家人熬的汤,时不时低头摸一摸布包的温度 。
陆平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把装着桂花糕的纸包放在腿上,又摸了摸怀里的保温桶——早上陈爷爷装的萝卜汤还剩小半桶,桶身的温度早己散尽,只剩一点余温贴在胸口。捷运缓缓驶离站台,窗外的黑暗里偶尔掠过站台的灯光,把车厢里的人影晃得忽明忽暗 。
车过民权西路站时,一个抱着画板的女生走上车。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画板用旧布包着,边角处磨出了毛边,露出里面画纸的一角,是淡蓝色的街景轮廓。女生环顾了一圈车厢,最后在陆平旁边的空位坐下,画板轻轻靠在腿边,发出“咚”的轻响 。
陆平下意识往窗边挪了挪,女生却突然开口,声音很轻,像被风吹过的树叶:“你是不是也觉得,台北的捷运永远坐不满又永远挤?” 他愣了愣,转头看向女生——她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,碎发贴在额前,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,眼底有淡淡的红,大概也是熬了很久 。
“挤的时候是真挤,空的时候又太静。” 陆平低声回应,这是他挤了几次早高峰捷运的真切感受——早高峰被人潮裹挟着贴在车门上,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;可到了深夜,空荡的车厢里,只有捷运行驶的“哐当”声,静得让人发慌 。
女生笑了笑,抬手摸了摸画板的布套:“我上次赶早高峰,画板被挤得撞在扶手上,画纸裂了道缝,里面画的忠孝东路街景,毁了一半。” 她说着,把画板往怀里抱了抱,像在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,“那是我画了三天的稿,本来想拿去给出版社看的。”
陆平看着她怀里的画板,突然想起自己行李箱上被雨泡烂的桥贴纸,想起陈爷爷那本夹着桂花干的《南投桂花志》——每个人在台北,都有一样要小心护住的东西。他从腿上的纸包里拿出一块桂花糕,递过去:“尝尝,陈爷爷做的,甜而不腻。”
女生接过桂花糕,油纸在指尖发出轻响。她咬了一小口,眼睛亮了亮:“有南投桂花的味道,我外婆家就在南投,她也总做这个。” 两人就着一块桂花糕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——她叫苏晓,是个插画师,来台北快一年了,租的小画室在淡水河边,每天赶捷运往返于画室和市区 。
捷运驶进隧道,车厢里瞬间暗下来,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。苏晓望着窗外的黑暗,突然说:“我有时候会在末班捷运上画速写,你看——” 她从画板侧袋里掏出一本小速写本,翻开其中一页,画的是个靠在椅背上睡觉的上班族,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,笔尖把男人疲惫的神态勾勒得格外清晰 。
“他们都在这座城市里赶路,白天挤在人潮里,晚上在捷运上歇一歇。” 苏晓的指尖在画纸上轻轻滑过,“就像……就像两艘在海里飘着的船,偶然靠在同一个码头,下一站又要各自开走。”
陆平看着速写本上的画,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晓——她的侧脸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,怀里的画板贴着腿,像她的“船锚”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保温桶,桶里是陈爷爷给的汤,钥匙串上的“松”字木牌硌在掌心,这些,大概就是他的“船锚” 。
捷运驶出隧道,窗外的黑暗里出现了淡水河的轮廓,远处的桥灯亮着,像一串落在水面的星星。“我到了。” 苏晓收起速写本,抱起画板站起身,走到车门边时,又回头冲陆平笑了笑,“桂花糕很好吃,谢谢你。” 车门打开,她的身影消失在站台的灯光里,画板的布套在风里轻轻晃了晃 。
陆平望着苏晓消失的方向,手里还留着递桂花糕时沾上的甜香。捷运继续往前开,车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,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还在睡,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己经暗了下去;穿睡衣的阿姨把布包抱得更紧了,大概是快到医院站了 。
车到淡水站时,陆平拎着保温桶和纸包下车。站台的风裹着淡水河的湿气吹过来,带着点凉意,他却想起苏晓说的“两艘船”——刚才在捷运上的那十几分钟,两个陌生人分享一块桂花糕,聊几句各自的生活,就像在茫茫人海里,短暂地靠在了一起,哪怕下了车就要各自赶路,也让这深夜的孤独,淡了几分 。
走出捷运站,远处的淡水河边亮着几盏灯,大概是苏晓说的画室方向。陆平摸了摸口袋里的桂花糕,又看了看怀里的保温桶,突然觉得,这趟末班捷运,没有白坐——他在空荡的车厢里,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,在台北抱着“船锚”赶路的同路者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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